我看不見了。
江太醫努力控制用量,也比不上皇帝一句“灌下去”。
孃親啊……還沒有替你報仇,我不甘心啊!可眼睛沒了,我連替你掃墓都做不到,還活着做什麼呢?不如早早去死,九泉之下我們還能做母女。
我接着又道:“皇上不愧是皇上,喜歡的時候就保護在心尖尖上,不喜歡的時候就直接毀掉。被您喜歡的人或者東西,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恐懼。”
我說着望向顧雲,眸子都笑顏,這句話既是說給皇帝聽,也說給他聽。
“你……”
皇帝擡手掌擼來……
我也不躲,一大碗湯藥已經下肚,可能活不了多久,不論怎麼樣他都是要打我的,躲也躲不掉。打人、殺人從來都只是動動嘴皮子,現在親自動手,真是我的榮幸……
“皇上!”
皇上的手舉在半空中,藍貴妃一聲叫喚,讓皇帝的手愣是沒有落下來!
屋子中的氣氛再次僵持,突如其來的變數,沒有一人想到,我也沒想到藍貴妃會出言幫我……
“皇上!”
藍貴妃雙目都是眼淚,手心捏着一塊玉佩,眼神讓人絕望!
她朝皇帝走去,她每走一步,皇帝就後退一步……皇帝的眼中浮現了驚慌,早已顧不得我的以下犯上了。
我楞在當場,沒想到堂堂的天子,竟然會別貴妃逼得無路可退。
“皇上!”藍貴妃把玉佩塞進皇帝手中。
她一手摸在玉佩上,一手拉住衣袖,悽美地笑着:“您還記得嗎?這塊玉佩是她唯一的遺物,當時她躺在牀上,把這個交給臣妾,求臣妾一定要護住她妹妹……您還記得嗎?”
“那個人沒了,與她有關的人都沒了,現在只有這麼一雙眸子,如今也被您給毀了,現在連命您也要拿走嗎?”
“方歡要是死了,她在這個世上所有的牽掛,就全都沒了!”
皇帝聲音中帶着一些顫抖:“你說什麼?藍雨竹,你最好把話給朕說清楚,你說方歡和她是什麼關係?!”
藍貴妃披肩的青絲因爲她的苦笑,飛揚美麗,似是自嘲般偏頭問道:“看到這雙眼睛您還不知道嗎?除了她的家人,誰還能長出這麼好看的眼睛?!”
“皇上,您負了她,難道連這個孩子都容忍不了了嗎?!”
她大大的雙眸,眼淚豆大顆的往下掉,悲愴着:“皇上,臣妾想問您,是不是隻要誰長了這樣一雙眸子,您就留不得啊!算臣妾求您了,放過方歡吧……”
藍貴妃不知道哪來那麼多眼淚,似要把營帳都給淹了,我跪在地上,眼前開始模糊。
皇帝一驚,一把推開藍貴妃。藍貴妃重重摔倒在地……悶哼的咬着脣齒,也沒讓自己哭出聲!
跪在幾步之遙的我,後退,後退,我只能後退,我不能上前,我不敢上前。
這些都是計謀,是她讓我心甘情願爲顧雲試藥的計謀,一定是的!
皇帝腳步微擡,踩在藍貴妃的裙襬上,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彎腰把玉佩放回藍貴妃身邊,嘴角彎了彎:“是她背叛了朕,憑什麼還要讓朕顧及她的想法?朕是帝王,所有背叛朕的人,全都不得好死,她也不例外!”
他端起藥碗,掐着我的喉嚨,一碗接着一碗的灌下去。
“喝,只要太子沒醒,你就給朕一直喝下去!”
眼睛最後一點光亮最終消失,我瞎了。
什麼也看不見,耳朵比往常靈敏許多,但也無濟於事。
直到耳邊傳來顧雲的咳嗽,還有藍貴妃欣喜的喊叫,還有無數人的腳步聲。
顧雲的毒好像解了,我應該沒事了吧?
強撐的最後一口氣吐了出來,沒了支撐,整個人摔在地上,沒了力氣。
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時辰。
手被人拉着,趙嬤嬤的聲音響起:“娘娘,醒了,方歡醒了。”
我被人整個抱進懷裡。
藍貴妃泣不成聲,“是我的錯,我不該勸阿雲把你安排到我身邊,是我害了你,是我……”
我想哭,可眼中已經沒了眼淚。
雙手根據感覺慢慢摸上藍貴妃,“娘娘……您告訴我,我到底是誰嗎?”
藍貴妃沒有細說,直說她曾經有一個好姐妹,也是宮中的貴妃,深得皇上喜愛,是我孃的親姐姐。
也就是我的姨娘。
既然姨娘是貴妃,爲什麼會嫁給方太師當小妾,爲什麼要和我一起乞討度日,爲什麼進宮後會死於非命呢?
藍貴妃不肯再說,只是抱着我一直哭:“我沒能救你娘,一定不會再讓你死了……”
即使說真話,依舊所有保留。
她若真的想讓我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就應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而不是示意江太醫提到眼睛,讓皇上想起姨娘;更不是主動提及我的身份,激怒皇帝,親自灌藥。
我這雙眼睛,即是因爲顧雲瞎的,也是因爲她瞎的。
“轟!”
一聲悶雷巨響,陰沉天空嘩啦一下下起了大雨,那雨,我猜定猶如珠簾。
顧雲不知何時出現,營帳內的宮女跪了一地。
“方歡……”
我伸手。
慢慢的在牀邊摸索,微笑着站起來:“你活着,我也好活着,真好……”
再也看不見顧雲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我突然覺得沒有那麼害怕,一點點挪動步子,往聲音的方向移動。
顧雲嘆了口氣,似保證道:“方歡,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眼睛。”
我微笑,沒有接話。
宮中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藍貴妃沒能從皇帝手中救下我,顧雲又怎麼敢違背聖命,治好我的眼睛呢?
我的眼睛治不好,而是不能治好。
暴雨如注,雷聲震耳,我站在營帳內,身邊都是無盡的黑暗,無邊無際沒有盡頭似得……
顧雲一把將我抱進懷裡,我沒有掙扎,但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暖,在這暴風雨如晝的天,我就像置身於大雨之中。
獨身一人。
“顧雲。”
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輕聲的喚了他,生怕我聲音大了,他就消失不見。
顧雲聞聲,把腦袋湊在我耳邊,“什麼?”
我慢慢推開他,一步步遠離,“以後你想做什麼,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保證沒有怨言。但我求你,不要像之前一樣,先讓我感到溫暖,又親手把我推進寒冬。”
止血的草藥我經常採,可以確信自己沒有認錯。
顧雲手臂上的毒藥是他在我離開後,自己放上去的。
我伸手觸摸他的臉蛋:“給個甜棗再挨一棒子,心會疼,真的太疼了。”
“顧雲,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永遠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