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落葉

院子裡的水杉樹葉子落了大半,風一吹還是有橢圓形的小葉子沾在人的頭臉上。

沈獻儒卻完全顧不上這些碎葉,看着桌上的兩個骰盒,他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八千兩!

那可是八千兩銀子!

要是有了這筆錢,他也不必再呆在京裡做個無人放在眼裡的“納貢生”,只要用這筆銀子疏通一番他就能去做個一方父母官,比他爹、他叔叔都要強上百倍!

“快開!”他在心裡嘶吼,骰盒一開他的前程富貴就全都到手了!

他那個搖骰子的妾室卻沒動,因爲自稱叫“趙迭”的年輕男子正探身在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裡的骰盒:

“你這一把要是輸了,別說這院子,連你怕是都要被賣給我。”

臉上戴着面紗女子有些膽怯地笑了下,摁着骰盒的手卻很穩。

“你最好是能贏。”趙迭並不肯因爲她的可憐樣子就放過她,“敢在我面前使手段的,落在了我手裡都是生不如死。”

女子仍是不搭話,顯然受了沈獻儒的指使做這種勾當也不是一兩次,微微側了頭做閃躲的樣子,手上仍是紋絲不動。

沈獻儒在一旁笑:“趙公子一看就是大家出身,何必在賭桌上爲難一個女人家?”

趙迭冷笑一聲,一掌拍在了桌上。

“想看我的骰子?不如先讓我看看你們盒裡的骰子”

說完,他回身抽出自己隨從手裡的斧頭,竟然直向那個女人的手上劈了過去,動作又狠又兇,女人嚇得連忙閃避,手上自然也動了。

木質的骰盒被她的手一帶直接落在地上,滾落出去,露出裡面的骰子在地上滾出了是“一、三、四”。

手上的斧頭揮在半道兒收了回來,趙迭看着落在地上的骰子頗爲失望地“嘖”了一聲:

“我還以爲又是三個六的連番呢,居然才八個點。”

之前那十幾局趙迭都是一直坐着不動,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對骰子盒直接動斧頭,沈獻儒看着女人的臉色就知道情勢不妙,連忙說:

“趙公子你怎麼能用斧子嚇人?骰盒動了骰子亂了,這局可不能算!”

趙迭卻笑着睨他:“有什麼不能動?搖骰子本就是各安天命的,再說,我也沒碰她的骰子啊,不都是她自己動的?”

沈獻儒氣急敗壞,大聲說:“這局不算!”

他想要撲到桌子上將自己放在那作爲賭注的八千兩借據奪回來,可身後卻早有兩個人將他死死架住。

之前一直沒做聲的趙家僕人們也都亮出了手裡的斧頭將賭桌團團圍住。

趙迭在沈獻儒的怒視之下將那張字據拿到了手裡。

“憑什麼不算?難不成你已經知道了這盒裡的骰子原本是什麼數?不然碰一下沒碰一下的,又有什麼關係?”

逼視着沈獻儒,趙迭一手捏着字據一手把玩着那把斧頭,冷笑:

“凡事有來就有往,我來登門討債,你不想還錢就罷了,竟然還設局想從我手裡拿銀子?你生下來的時候你爹是往你的肚子裡掛了幾顆狗膽?”

直接擡腿將腳放在賭桌上,趙迭語氣懶散地說:

“讓人自以爲有翻本的機會,越投越大,只要在最後一局讓他徹底輸個乾淨,前面都不過是鋪墊罷了。你們這些設賭局的人也就是這點手段,學起來還真沒意思……差點兒就能贏了八千兩銀子的滋味兒如何呀?”

看着那張自己畫了押蓋了章的借據,沈獻儒目眥欲裂,這才明白過來着趙迭從一開始就沒有和他賭錢的打算,就像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替沈衍還錢一樣。

“騙子!你!你分明是個騙子!”

“騙子?”趙迭哈哈一笑,一擺手對着身旁站着的壯漢吩咐:“童五,之前他是不是還欠了你十個手指頭?你趕緊去把債討了。”

語氣極其輕鬆,就彷彿是讓童五去拔幾根蔥。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沈守儒趁着別人不注意猛地掙脫了身旁人的桎梏撒腿往院子外跑去,他剛打開大門就被人從後面追上摁住摁住,看着門外面上卻露出了喜色:

“大人!大人救命啊!我們兄弟是已故沈大學士的侄子,今日有人勾結盜匪來我府上強逼着我大哥寫下八千兩銀子的借據,要不是得遇大人我們兄弟只怕死了都沒人知道!”

“你是已故協辦大學士沈韶之侄?”門外,有人緩聲反問。

沈守儒連忙應:“正是!正是!沈大學士正是我二叔。”

正對大門的影壁遮住了衆人視線,只能看見趙迭兩個去拿人的手下已經退了回來,臉上還露出了怯意。

接着,又有走入院子的腳步聲傳來,直到一色的青色曳撒映入眼簾,被制住之後正要被剁手指的沈獻儒臉上也露出了笑意,惡狠狠地看了趙迭一眼他大聲喊:

“大人!大人救命啊!這些人是……”

穿着青色曳撒的一干人分列兩旁,一個在黑色大氅裡頭穿着白色飛魚服的男子轉進了院中,聽見沈獻儒的聲音,他循聲看了過來:

“你是何人?爲何是這幅模樣?”

“學生沈獻儒,同是沈大學士的侄子,還是國子監的監生!這人、這人自稱趙迭,先是要用斧頭劈我家的家門又強要我簽下一張八千兩的借據,還請大人替學生做主!”

來人卻沒說話。

這穿着白色飛魚服的男子也甚是年輕,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站在院中就彷彿一株自春日裡而來的玉蘭樹,他先是看了看桌上的骰盒,又看了看左右還在看熱鬧的紈絝子弟,又看向院中的屋舍與樹木,最後,他看向了還懶洋洋斜坐在椅子上的趙迭。

被他看的趙迭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站着的那人淡淡一笑:“聽聞您要來,我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不放心什麼?就沈家這一對廢物還能傷了我?”

趙迭的語氣比方纔少了些狠厲,卻又囂張了十倍,仰着頭,隔着賭桌不屑地看着這個錦衣男子。

男人卻絲毫沒有動氣,仍是笑:“我不放心這院子,您要是下手太重讓沈家這兩人的血髒了這院子就不好了。”

趙迭還沒來得及說話沈獻儒的嗓子中猛地發出了一聲怪叫:“你們二人竟是同夥兒!”

“誰跟他同夥兒!”趙迭猛地拿起桌上的茶盞砸在了沈獻儒的身上,砸得他一聲發出了一聲痛嚎。

錦衣年輕人不甚贊同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他是不贊同趙迭砸人的所爲,還是不贊同沈獻儒說的話:

“沈獻儒,你與你弟弟沈守儒二人常年聚賭,依律當重罰,我正是收了狀紙來拿你們的。”

“狀紙?”沈獻儒大驚失色,已經慌了,“誰、誰告的我?我可是國子監的監生!怎會做出聚賭之事?”

卻見那人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信封:“先協辦大學士沈韶之女沈氏狀告你們兄弟二人在她家舊宅裡常年聚賭生事,這就是狀紙。今日朝中有旨要京中各處嚴查聚衆賭博一事,你身爲國子監的納貢監生竟然常年做出這等有悖律法之事,不僅要交付有司依律嚴懲,還要褫奪功名。”

“沈時晴她竟敢將我告了?!”一聽見“沈氏”二字,沈獻儒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一個死爹死孃的孤女竟敢狀告我?要不是我心善,她!她!你們竟然連一個女子的狀子都接?我告訴你們!沈時晴她早就瘋了,她就是個瘋婦!要不是我替她遮掩她早就被謝家給休了!她娘是個瘋子!她也是個瘋子!你們怎能聽一個瘋子的一面之詞?”

耳中聽着沈獻儒瘋了似的怒罵,趙迭、不,趙肅睿看向一直站在當中面色如常的沈時晴。

沈時晴原本沉眸凝思,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擡眼間,四目相對,趙肅睿似乎聽見了沈時晴在他心中說話。

“陛下,你可看見了,你可聽見了,這便是你覺得輕易可掙開的桎梏。”

冷淡的聲音一如既往。

趙肅睿一晃神,才察覺到剛剛的一瞬不過是他的幻覺。

太陽西沉,天越發冷了。

趙肅睿打了個哆嗦,旁邊同樣做男子打扮的培風連忙拿起他放在一旁的銀鼠大氅替他穿上,穿着衣服他嘴上也沒閒着:

“瘋子?我看你纔是瘋狗,死到臨頭胡亂攀咬,活脫脫一條喪家瘋狗。”

這時,一旁的沈守儒突然跪下,大聲說道:“大人,你與這位趙公子是舊識,可知道這趙公子也是參賭之人?他身上藏了近萬兩銀子的寶鈔都是賭資,還有那張我兄長簽下的八千兩銀子的借錢憑據,都是他藉着賭局之名強奪了去的!大人器宇不凡,定是高潔清廉之人,決然不會因私廢功包庇此人!”

沈時晴還沒說話,趙肅睿先笑了。

“我?賭錢?哈哈哈!我身上揣着寶鈔就說我賭錢,你們可有證據?”

“那張借據!”

“借據?這明明是你們兄弟二人租賃沈娘子宅邸數年欠下的房租,我是來替她討債的,什麼時候成了我也賭錢了?反倒是你們……我來的時候可是看見了你們滿院子的人又是打骨牌又是賭骰子,一羣人穿着綢緞袍子賭錢,現在還被我鎖在了後院屋裡呢,那些人可都是被你們招攬來的賭徒。”

說着,趙肅睿抖了抖手中的借據,

“你們要是不信,我自可以把沈娘子委託我替她收債的信也送到京兆府。至於賭博……”

趙肅睿看向沈時晴,臉上似笑非笑地說:

“像我這等遵紀守法、膽小怕事的,可真是做不出來。”

沈時晴將頭轉向一旁,自方纔沈獻儒說她是瘋子之後她的臉上就再沒什麼真切的表情,此時竟然多出了一絲笑。

瞧見了那一抹笑,趙肅睿驚覺自己竟然一不留神就哄了沈三廢,又是一聲冷哼。

沈時晴也不在與沈獻儒和沈守儒多言,人證物證俱在,其餘的也沒什麼好說的。

她一擡手,西廠的番子立刻將宅院裡上上下下的人都捆了押出去。

在莊子上安靜慣了,趙肅睿對各處的驚叫哀求聲頗爲不習慣,擺了擺手說:

“這宅子裡值錢的東西我已經搜了一遍,你趕緊將事情料理了,今天怎麼也得請我吃頓好的。”

他可是幫沈三廢把他家宅子拿回來了!還有八千兩銀子的租金呢!

雖然這錢肯定落在他手裡了……那沈三廢的也就是他的,沈三廢還是得謝他!

兩人擦肩而過,沈時晴輕聲說:“多謝。”

風吹杉木,霜覆枯藤。

沈時晴站在院子裡看向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趙肅睿走到影壁前,轉頭看向她,就只看見了一個背影。

明明是用的是他的身子,趙肅睿卻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一片枯葉。

春日生髮,夏日蒼翠,不到初秋,這片葉子就被人從枝頭趕了下來。

從那之後,風吹日曬霜打土埋,它迢迢遙遙支離寥落,借風風無力,借水水成溺,借天意,天意讓它常悲慼。

終於,昔日翠綠的葉子枯了、幹了、擰成了讓風雨霜雪都不會在意的一團。

它終於回家了。

它成了一片終於能歸根的枯葉。

而這院子,她舊日的家,也不過是一棵枯死的樹罷了。

收回目光,趙肅睿擡腳走出了沈宅。

站在暌違數年的家裡,沈時晴心中卻並沒有多少波瀾,她的家早就沒了。

沒了爹孃,這裡也只是個空蕩蕩的殼。

可是站在這,她仍會覺得自己也空了。

無聲地長出一口氣,她隨手拿起了賭桌上的一個骰盒,

骰盒下面是三枚骰子。

朝上的三面,分別是三個“六”。

她眉頭一挑,這是……趙肅睿搖出來的?

第124章 各奔前程第154章 他的憤怒第69章 嘲笑第16章 青鶯第94章 上朝第77章 殺心第43章 紅豆粥第125章 破金籠第77章 殺心第157章 痛快不痛快第163章 又善又狂第63章 缺人第27章 遷都第64章 賞賜第42章 內外第56章 杏影酒香第133章 朕已經從長計議了第149章 清風徐來第197章 賞賜第180章 黃竹森森第90章 名聲第119章 一棵樹第68章 庖丁第69章 嘲笑第102章 杜鵑,姚杜娟第118章 罪魁禍首第154章 他的憤怒第59章 誰在和她爭家產?第158章 冬雷震震第54章 逛街第139章 舊招第200章 奔赴(中)第97章 入獄第166章 心如擂鼓她沒聽見第48章 慈寧第186章 引蛇第143章 落雪如絲第108章 心與證第178章 換回來了第127章 過堂(上)第171章 破繭而出第195章 還債第81章第70章 討債第73章 秘事第4章 “天理”第150章 水波不興第58章 買宅子第84章 女學士第71章 落葉第12章 心亂第114章 漏網之鳥第43章 紅豆粥第42章 內外第63章 缺人第27章 遷都第20章 肘子第60章 杏仁酪第90章 名聲第184章 瑣碎第36章第87章 燭火與寒潭與雪第195章 還債第54章 逛街第32章 心聲第42章 內外第133章 朕已經從長計議了第105章 同類第149章 清風徐來第165章 朕纔不喜歡上進的小丫頭第94章 上朝第137章 深情款款謝鳳安第142章 她過去七年的夢(續)第85章 藥碾第120章 共謀第28章 菊花與銀杏第49章 出宮第65章 俠盜第76章 奪肉第64章 賞賜第55章 保證第28章 菊花與銀杏第72章 瘋子第189章 心搖第111章 姑娘的右手被燙傷了第116章 抽耳光第190章 神搖第52章 好轉第98章 祭天的謊言第187章 天崩第52章 好轉第178章 換回來了第180章 黃竹森森第146章 風雪暫歇第83章 喝酒第6章 關門第4章 “天理”第26章 菊花第31章 重陽第61章 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