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做人

第96章 做人

走出了房門,趙肅睿才發覺天上竟然又飄起了細雪。

靜雪無聲。

半邊兒身子上都是血的白引娣癱跪在地上,臉上的淚和身上的血一併流到地上,雪怎麼都掩不住。

“像我們這樣的暗門子,平日就少不得要受那些破落戶鬧門敲窗,有時候少不得求了那些恩客來替我們守了門戶,這些日子各處都抓的嚴,那些當官的讀書的都不再上門,行商的也都收斂了。門前冷落了,胡會那樣的破落戶就張狂了起來。前幾日我就被他盯上了,就一味躲着,今日到底讓他得了手。

“我本想着他得了手也就罷了,不曾想他竟然還在我院子裡張狂起來,不肯穿衣裳,讓我給他做飯洗腳,不如意就打罵我。他甚至翻我細軟,之前朱二家的送來的錢糧和我今日得的銀錁子都被他翻了出來。夜裡我趁機想逃,卻被他抓了要打殺我,正好齊繡兒來尋我,一見胡會提着刀要殺我就一把將我從院子裡推了出來,讓我尋朱二家的。

“等我尋了朱二家的回去……她已經死了,胡會跑了。”

白引娣身上也被胡會用刀劃了幾條口子,她卻像是覺不着疼似的。

瞪着一雙眼睛,她看着臺階被雪一點點蓋上,風一吹,雪花散了,那還是石頭。

明明白日的時候,她和齊繡兒肩碰肩地沿着巷子往回走,還說說笑笑的,一轉眼兒,就像被風吹散的雪,什麼都不剩了。

胡會是什麼東西?走在路上人人都能啐一口的破落戶,偏偏就能對着她們這些髒了腳的女人使上勁兒。

偏偏就能……提着刀,拽着她的頭髮,笑着說:“你們這些暗門子裡的娼婦每日裡走在路上都在勾引爺們兒,我便是打殺了十個八個,也算是爲民除害!”

白引娣猛地吸了一口氣,冷冷的風進了她的肺腑裡,她像是醒過來了似的,猛地站了起來:

“我本不該來的。”

她和齊繡兒都不該來的。

第一次就不該來的。

齊繡兒說得對,她們身上是有報應的。

髒了人家好門戶的地界兒,也難怪遭了報應。

怎的,就……

站在石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癡癡瘋魔似的白引娣,趙肅睿臉上看不出喜怒。

“培風,讓人去將崔錦娘尋來,拿了我的錢糧便是我的人,平白死了一個,她這管事兒的怎麼不來給我一個交代?”

培風連忙道:“姑娘放心,已經派人去尋了。”

趙肅睿又說:“阿池,帶着她去包紮,灌一副安神藥下去,別在這兒給我裝癡扮傻。”

這話說的難聽,阿池擡頭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自己親自去扶了白引娣。

白引娣卻不肯讓人碰,方纔還能把話說清楚的人現在卻像瘋了一樣只想往一旁躲,根本不讓人碰。

趙肅睿見阿池小心翼翼根本碰不着白引娣,先是移轉了目光看向一側,又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這時,一個聲音幽幽響起:

“陛下,您心裡怎麼這般亂?”

聽到沈三廢的心音,趙肅睿下意識鬆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自放在就一直繃着心神。

“亂?有甚可亂的?”

心中冷笑,趙肅睿道:“不過是死了個手下罷了,你以爲我還得真跟個女人似的哭天搶地?朕北伐西征的時候可是見慣了死人的,那些兵士哪個不是大雍的良家子?向北向西的寸寸地都是用他們的血鋪出來的,朕也沒眨過眼。一個不入流的破落戶,入了我眼都是他組分冒青煙的腌臢貨色,我擡指頭就能捏死,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陛下說的沒錯。”

沈三廢語氣柔緩,略平淡的女子的聲音彷彿伴着雪花一道落在了趙肅睿的心上。

“千軍萬馬沙場搏殺,陛下是見過大場面的。倒是我,有些小題大做了。”

趙肅睿不屑冷笑,又看向今日特意進城來給“她”祝壽的圖南:

“圖南,你親自帶人將那胡會抓回來。”

“是,姑娘。”

吩咐完了,趙肅睿揹着手就要回到屋裡去,跨過門檻的時候,他在心裡對那遠在皇城裡的沈三廢說:

“沈三廢,朕把那破落戶抓了來殺了,也算是不教而誅?”

坐在幹清宮御座上批奏摺的沈時晴面上突然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她回道:

“惡貫滿盈,教無可教。”

“嗯,伱這話還算是人話。”

趙肅睿神色漠然地看着掛在牆上的弓,卻聽沈三廢又說:

“陛下,您要是在燕京城裡殺人,以您的身份可是遮掩不過去的,我這就讓四鼠帶着人去,您放心,我不會嘲諷您是以權術殺人。這等人,怎麼死都不過分。”

趙肅睿又“嗯”了一聲。

這時,崔錦娘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走到階前立刻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

“姑娘,是我思慮不周,應該給她們二人換個住處纔對。”

沒有換個住處,嗯,真是天大的錯處。

趙肅睿緩緩轉身,站在屋裡看向站在門外的衆人。

白引娣口中喊着報應,崔錦娘跪着請罪,阿池神色惶然想要去扶白引娣自己卻落了淚,培風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握着長槍桿子的那把手已經攥出了青筋。

不過是個人死了罷了。

不過是個人……死了罷了。

“那胡會如此猖狂,身後可是有什麼靠山?”

“回姑娘的的話,胡會姓胡,觀音寺一代胡姓聚居,十戶裡有兩戶是姓胡的,彼此間都是親戚,胡會是破落戶,他有個堂叔是火甲隊的總甲。”

火甲隊?

聽見這幾個字,趙肅睿幾乎要笑了。

區區一個在坊間滅火的不入流小吏罷了,九品芝麻官,這就實在是個連芝麻粉都算不上的角色。

“罷了,不必再說。”

趙肅睿不耐煩再聽下去,

“將人抓了送去五城兵馬司,我倒要看看一個微末小吏能不能救了自己的堂侄子。”

“是!”

吩咐完了,趙肅睿卻沒動。

遙遙的,在連天的碎雪中傳來了一聲梆子的響聲。

三更天了。

他垂着眼睛。

突然哂笑。

“女人家的名聲薄得就像張紙,一不留神就碎了,再也補不了。”想起那日夏荷說的話,趙肅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殺張玩之前,他御前也是有四個太監的,一雞三貓當時還未改了名字,還有兩個分別叫朱振和、汪振道,三貓跟他的時候年紀還小,朱汪兩個太監纔是從小陪他又教他的。

汪振道字寫得極好,他父皇都誇過的,他就很愛護自己的手,沒事兒時候都帶着鹿皮的手套子。

他登基不過幾個月,張玩忌憚他們二人,那時宮裡突然有人陸續拉肚子,太醫院說是有了瘧疾,汪振道先中了招,被移出去修養,朱振和撐了七日,到底也出去了。

再見之時,那二人都已經死了。

說是急症絞了腸子。

他不能去葬禮,讓一雞去看,回來只一句話:

“汪爺爺的右手只剩了三根指頭了。”

他殺張玩,趁着張玩還呻吟未死的時候,特意讓人將他手指腳趾都剁了下去。

與都沁部一戰之前,有個年輕的小校機靈活潑,柳甜杏的眉目間和他有幾分相像,那時他比如今還貪玩些,那小校彷彿是他的一個玩伴,嘴裡喊着他是陛下,還會說起城裡什麼地方有好吃的肉館子。

被沈三廢下旨殺了的張契,跟那個小校比起來就是個憨傻的。

後來,他帶兵出城,說是練兵,實則突襲都沁部,亂戰之中,那個人擋在他身前,替他做了肉盾,兩支長箭洞穿了他的身子,死的時候屍體直接落了地,等到戰後,連個囫圇屍體都沒了。

他下旨,都沁部俘虜裡搭弓射長箭的,一個不留。

都爾本部總是趁夜擾亂他治下城池,他就下令讓都爾本的俘虜夜不能寐。

誰敢屠戮他的子民,他就千百倍地殺回去。

誰敢覬覦他的土地,他就讓對方無寸土立足。

誰敢害死他的心腹,他就殺光對方的九族親朋。

他依仗天子之威,頭頂暴君名聲,不僅能報仇,還能將朱汪二人的親眷、那石姓小校的家人都得了好處。

朱汪二人,家鄉立祠。

石姓小校,蔭庇三族。

這纔是他昭德帝的行事。

“姑娘!”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是圖南手中握劍大步走了進來。

趙肅睿擡眼看她:“如何?那人呢?”

身上披着雪花的丫鬟低着頭說道:“見我們追的緊,那廝直接敲了巡城御史的大門自首了。”

“自、首、了?”

攏着袖子,趙肅睿自屋中走了出來。

“是,那胡會一到巡城御史的察院差役面前就大喊自己殺了一個娼妓。”

圖南低着頭,語氣輕輕。

下一刻,她聽見有人笑了:

“是了,殺了一個娼妓,只要在其中有些勾當,就與殺了其他人的奴僕一般,不過是徒五年罷了,又有自首之事,說不得流放三四年就回來了。”

笑的人當然是趙肅睿,他在奏摺上就見過這樣的案子。

當地父母官筆尖在紙面上一落,說幾句那娼妓如何的貪財可恨,行兇者如何無辜老實,那本奏摺就能在內閣得了通過,再被送到他的面前等他審過。

這等事,他分明見過一樁又一樁,怎得如今反倒踟躕起來了?彷彿第一天遇到似的。

大概是因爲那些被殺了的娼妓都是娼妓罷。

遙遠而卑賤。

死有餘辜呢?

齊繡兒呢?

一個暗娼。

她死了,也是娼妓。

她被一個下三濫的破落戶殺了,她也是娼妓。

她爲了救人被一個一個下三濫的破落戶殺了,她還是娼妓。

她也不過是個被他知曉了名字的娼妓罷了。

“報應啊,都是報應,誰讓你說那什麼狀元及第,誰讓你說什麼改命換運,老天不許,世道不許,便就讓你死了。”

“……怎的就是你死了,我爲何將我從鬼門關裡推出來啊!該我死的!該我死的!”

白引娣還在說着瘋話。

身上血還流着呢,落在已經積雪了的地上,分外刺眼。

趙肅睿看了眼身上穿着的曳撒,對阿池道:

“阿池,你來給我梳頭換衣,咱們去那巡視西城察院去看看那個胡會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四鼠帶着人馬到了沈宅門口的時候,才知道皇爺心心念唸的“沈娘子”已經坐上了馬車走了。

馬車在地上壓出了長長的印子,他立刻讓人跟上,一路跟到了巡視西城察院。

四鼠一揮手,讓人去將門叫開。

不知爲何,想起沈娘子與陛下從前有些相似的性子,四鼠心中忽然有些不妙之感。

因身份使然,他平時極少現身於衙門之中,今日卻顧不得那麼多了,下馬追了進去,他就看見那沈娘子說是要出首告發胡會殺人害命。

犯人胡會已經被提了過來。

胡會在牢房裡睡得正香,到了堂前臉上還帶着茅草壓出來的印子。

趙肅睿垂着眼,看見了他手上還未洗去的血跡,還看見了他腰帶上懸着的荷包,早就被血浸透了。

這胡會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大禍臨頭,語氣甚是囂張:

“不過一個娼婦,與我勾搭還與旁人勾搭,我與她爭執,無意中將她殺了,不過,那等下賤之人我殺了她也就是殺了罷了!”

看着面前穿着素淡的小婦人,他還想再說句調侃之言,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來。

鮮血從胡會的嘴裡涌出。

一把短刀插在了他的脖子裡。

將短刀抽出,在胡會抽搐倒地的瞬間,趙肅睿又將刀捅進了他的身下。

權術?

權衡?

借勢?

等着沈三廢替他安排妥當?

去他爹的!

昭德帝在別人震驚的目光中鬆開了刀柄,直接讓那短刀與搖搖欲墜的一坨肉一併留在了胡會還在抽搐的身子上。

這等人,就要手刃了才痛快!

外面的雪層層落下,堂中,穿着燕尾青色馬面裙的“女子”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沈三廢啊,靠着一顆心當人,就是又蠢又笨又衝動。”

他在心中這麼想着。

卻笑着。

趙siri:不會借勢,不會謀劃,不會權衡,我是不是應該改名叫趙三不?

沈時晴:一個趙大傻就可以概括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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