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幼白不由狐疑地看了葉厚朴一眼,雖說他平日一向不打聽這宮中的是非,與那些個主子們也是甚少打交道,也正因爲如此,宮裡的人大凡有個頭疼腦熱的俱是找他,不爲旁的,只爲他是最“乾淨”的那一個,但是樑幼白還是忍不住懷疑,這世上真有如此癡的人麼
厚朴厚朴,敦厚質樸,他還真是人如其名。
樑幼白自嘲地笑了笑,可嘆他一向以清高自詡,在葉厚朴面前終還是落了下乘,只裝作未聽到他說話,隨意翻了頁手札,便將話頭引了開去,只是心中不免掙扎,究竟要不要將此事告知顧靖祺。
猶豫了許久,樑幼白還是開了口,道:“清明兄,小弟有一問,藏在心中許久,卻是決斷不能,不知能否請清明兄指點一
“玄愈兄請講。”
“小弟前日義診時,遇着了一個誤食毒蘑菇的男子,正欲爲他施針祛毒時,卻被告知,此男子強佔民女,無惡不作,只因其依仗了朝內某位官員,所以得以逍遙法外,於是便有名義士,下了毒,爲民除害,你說這男子,小弟是救還是不救”
葉厚朴卻是想也不想:“依我之見,醫者父母心,我們學的是杏林之術,只爲救死扶傷,那些欺男霸女之事,自有律法制裁,吾輩做好分內之事即可,何必越俎代庖,去管那些個不相干之事呢。”
“清明兄高見,只是那位義士換了裝容,潛在那男子身邊,依葉兄之見,小弟應否告知此事呢”
葉厚朴想了想,方道:“玄愈若是不提,那義士自會想別的法子去害那男子。若是提了,又不免陷義士於險境,不若稍作提點,至於那男子行惡之事玄愈兄交遊甚廣,不妨將此事告知適宜出手之人爲好。”
聽到這番話,樑幼白心中稍定了定,面含喜色地謝過葉厚朴,便也揭過此話不提。轉而講起那些醫書上的疑難病例來。
二人正講的開懷之際,卻不防被院正打斷:“聽說皇上在御書房內大怒。你二人還不趕緊候着”
樑幼白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卻聽見葉厚朴暗自嘀咕道:“我在宮中司地是婦人一脈。這皇上發怒。與我何干。”
雖然小聲。卻被葉醫正聽得一字不差。一掌拍在桌上:“大膽皇上龍體關乎社稷,你你”
話還未完。葉厚朴卻似未聽到一般。顧自走開了。樑幼白只好抱拳道:“葉大人不必心急。今日乃是清明當值。待清明帶上醫具之後。便去前面候着。”
葉醫正強忍了怒氣:“若是我那侄兒能有清明你一半地上心。我葉家也不至於淪落至此真是朽木。朽木”說罷拂袖而去。
樑幼白不由苦笑不得。這叔侄二人雖屬同宗。性格卻是天地之別。葉厚朴一向不緊不慢。不爭名利。葉醫正卻是個火爆性子。將葉家名譽放於首位。
“啪”楚澈重重拍在御桌上。案卷受了震動。紛紛飄落地上。惹得周德福急忙躬身親自撿了起來。
“不是說此次恩科一出,各地士子參試踊躍嗎爲何收上來的不過五千餘份的卷子罷了我大周人才竟至凋零於此麼”
正在拿筆滕抄士子名錄地太監不由一抖,一滴墨汁不慎落至紙上,嚇得急忙跪下磕頭,抖如篩糠。
周德福嘆了口氣,揮揮手讓那太監出去了,又親自拿了名冊遞給楚澈,楚澈接過一看,隨手翻了幾頁,幾行字落入眼簾:
“上京於斯書院許慎言鄒墨行司徒魚非”
他不由暗忖:於斯書院書香鼎盛,他曾翻閱過書院中幾名士子的策論,這三人在書院中不過中流之才罷了,還記得上次去書院時,白希對此次恩科信心滿滿,說是全院應考,怎麼卻只這三人交了考卷心中大疑,又道:“將此次參加恩科的北地考生的卷子通通抽出來,朕要親自看過”
樑幼白在御書房旁的一個耳房等了半日,才見有太監來說,說是皇上怒氣稍減,此刻正在批閱“奏章”,應是無礙了,宮門將要落鎖,樑太醫可以先行回太醫署去了。
樑幼白出了宮門,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權衡許久,還是往那天寧巷去了。
樑幼白前腳剛走,淑妃便急急到了御書房,說是要求見楚澈。
楚澈心知她是爲何事而來,本想一拒了之,細想了想,那夏孺廷兢兢業業,兩袖清風,又是個剛正不阿的,此次科舉出了問題,雖說他難辭其咎,卻難保不是有人故意搗亂,將他拉下了水,便回絕了她,說是國事繁忙,不便相見,不過晚膳擺在她處了。
“淑妃,你這是在做什麼”
楚澈才一步入殿門,便見淑妃彎着腰,着一水藍箭袖對襟襦裙,在梨樹底下挖着什麼。
淑妃回頭柔柔一笑,眼中帶了一絲傷意,揮揮手屏退了左右,道:“皇上且再等等。”
又過了一會兒,淑妃才小心翼翼地擡出一個罈子,拍去上面的泥,道:“這是皇上去歲賞下的梨花春,妾初嘗時覺得清涼爽口,一時心起,便將它埋在了梨樹下,今日方纔記起。”
楚澈不覺莞爾:“這梨花春並非由梨花釀成,是應州府進貢地,由龍泉聖水釀成,傳說酒成之時正值春光明媚、梨花盛開,便由一位皇后信筆提了梨花春這個名。”
淑妃面上不由訕訕:“妾不通於美酒一道,讓皇上見笑了。”
“不礙的,朕聽說夏卿三杯既醉,上回不過賜了他一杯竹葉青,便險些砸了上京府,你是他女兒,不知曉也是情理之中地。”
淑妃楞了一楞,方纔還在想要如何提起這話頭,卻不料竟是楚澈先開了頭:“皇上”
“進屋去談吧。”
Wшw_тtkan_¢〇 入了座,淑妃親自端上一杯君山銀針,退至一旁,猶豫着是否要開口,周德福自然是看了出來,行了個禮道:“奴才下去傳膳。”
淑妃感激地笑了笑,道:“不必勞煩公公,御膳房那些個花樣,公公還不知麼我已叫小廚房預備下了,只勞煩公公替我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的。”
“還是娘娘想的周全,那奴才便下去了。”周德福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皇上,”淑妃跪下,還未開口,卻又被楚澈打斷。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夏卿的品性朕一向清楚,你不必多慮,起來吧。”
“臣妾斗膽,若是再出一本密帳,皇上可還能力保父親”淑妃深深伏了下去。
楚澈皺眉,不覺有些惱怒,“此事由朕親自調查,怎地,你懷疑朕的能力”
“妾不敢,只是,若是再有證據呈上,皇上是信還是不信”淑妃也不起身,執意問了下去。
楚澈微嘆:“你不必擔心,朕自有分寸,定不會冤枉清白之人的。”
“若是御史齊齊上奏,定要皇上嚴懲呢”
“淑妃你既然已知曉此事,想來也知道母后當日說過些什麼吧”
“皇上,妾只求,只求皇上能以辦事不力之名免了父親,賜他歸田。”
“夏卿乃是朝之棟樑,怎可如此兒戲”楚澈不免有些怒意。
“皇上,爹他一直心繫朝堂,只是只是,卻不諳爲官之道,求皇上憐憫臣妾,放爹歸田吧,妾知道,皇上是想用爹牽制將相,只是爹爹他現在勢單力薄,定不敵將相兩黨,俗話說,盛極必衰,皇上何不先韜光養晦呢爹爹在野時,開辦書院,廣收桃李,與其讓爹在朝堂上與他們苦苦相爭,還不若放爹回鄉,爹爹的長處在於教育一道,而非朝鬥之事。皇上何不用爹爹之長攻對方之短呢到時,書生年少,意氣頗盛,如今朝中世家當權,盤根錯節,皇上何不培養自己的清流,掃清朝堂”
誠然,夏孺廷在民間頗負盛名,各家書院求知而不得,若是能用夏孺廷四處講學,廣收弟子,對楚澈亦是一種助力。
楚澈沉思許久,再看向淑妃的眼神已有一絲異樣,他只道淑妃性子溫吞,遇事總是避之不及,卻不知她深藏不露,對朝政竟還有這番見解,看得竟還比自己遠些,深些,於斯書院不過一個,但是若是憑夏孺廷之力,天下書院皆可化爲“於斯書院”。
楚澈親自扶起了淑妃,道:“此事待朕考慮過後再說,你放心,自古忠臣難得,朕又怎忍心害了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