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上本來沒有閆遷梧的名字,姜羽生雖對當年閆遷梧帶人闖入自己府宅之事耿耿,但時常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閆遷梧當年只是奉命行事。
閆毓明和劍道人的關係也讓姜羽生一直猶豫,但黑癡口中所說之事卻還是讓閆遷梧在姜羽生心裡判了死刑。
即便閆遷梧當年算是春意門的外門弟子,和自己也算有過一段師門情誼,但一旦人心壞了,再想回頭終究是很難的。
時值神歷717年初夏,姜羽生再次踏入當年自己曾戰鬥過的鐵花城中。
踏足在厚重的青石板路上,姜羽生心神一陣恍惚,彷彿還能聞到青石板下鮮血的氣味,身側巡邏的兵士雖穿着精甲,但頭盔紅纓多有灰白之色,精甲亦只留下了精甲之名,脫落的實竹片處在姜羽生眼中極爲扎眼。
難道果真如黑癡所說,鐵花城閆遷梧早已和魔族勾連,竟是連軍士裝甲都顧不上了?
姜羽生順着舊路北行三裡,而後轉向西城區,西城區沒有東城區那麼繁華,當年便是窮人聚集之所,如今好似也沒有什麼改變,除了當年將妖魔驅逐後命人幫助窮人們建設的生存房屋還在,但多年過去卻也舊了許多。
幾個小混混模樣之人蹲在街口叼着草杆,不時向着挎着菜籃的女子吹着口哨。
賣菜的老婦與顧客們因爲幾塊流雲碎爭執講價,關了門的金銀首飾店、藥店、掛着破布的粗糧店琳琅,車伕們三五人在初夏的時節中便光了膀子推車勞作,嘴裡還不時呼喊着“讓一讓嘞莫撞到咯”。
一切看似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姜羽生總覺得一切又奇奇怪怪。
轉了幾條街,姜羽生終於還是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姜羽生遠遠見街口處擺有一張舊桌,桌後坐了一人,桌子兩側各有一張白布掛幡,左面寫:神機妙算,趨吉避凶,命運休咎,相面摸骨。右面寫:捉刀代筆,福報平安,代人讀閱,書訟起訴。
桌上擺着一隻龜殼,龜殼旁有五隻流雲石所做的圓邊扁幣,不知用了多少年,竟被摩挲地光亮異常,一個圓柱木筒,裡面有算命木籤,另有紙筆墨硯。
桌後所坐之人戴着個黑色皮氈,一副穿越季節模樣,灰白眉胡,皺紋層層,泛起滄桑之味,面黃肌瘦,一副高深之色。
姜羽生搖頭笑笑,徑直便要上前,忽聽身側傳來罵聲,扭頭看見兩個潑皮正拉扯一位婦人,其中一人不顧男女授受便伸手探向婦人腰間,欲搶奪婦人錢布包。
不遠處巡邏守衛三人也已聽見,一人慾上前制止,卻被另外兩人拉住,耳邊耳語幾句,欲要上前的兵士露出恍然神色,隨着其他二人低頭作看不見狀,而後離開。
姜羽生嘆了一口氣,腳下搓起一塊石子,一動腳便悄無聲息踢向了潑皮其中一人,石子力道對於潑皮來說並不算小,剛要探到婦人腰間的手被石子擊到,吃痛叫喊,再看之時則手指彎曲。
潑皮二人頓時叫罵,卻未發現出手之人,吃氣後繼續行搶劫之事,又一枚石頭飛至,另一個潑皮腦門便流下血來。
二人知道遇到自己得罪不過之人,便放棄匆忙離去。
婦人擦擦眼淚,俯倒地上,自己亦不知對誰便磕下一頭,匆匆逃走。
此盞茶功夫,路人無人上前制止,事後皆收回目光各自趕路。
姜羽生終於知道了自己自進入鐵花城以來的奇怪感覺,那便是冷漠!
這裡的人還是以前的人,只不過人心已不是以前的人心了。
姜羽生來到算命桌前坐下,啞然發現眼前之人竟雙目渾濁。
“年輕人所需何事?算命抑或代筆?”
姜羽生好生平復心情,好似想極力通過眼前老者的滄桑之色回憶前世種種,道:“神機門翁堯弼怎會淪落至此?”
翁堯弼灰眉一挑,驚道:“少年人識得老夫?”
“神機門人翁堯弼,一雙天目照古今!當年您可是名震神風,怎會落得如此境遇?”
翁堯弼道:“一十幾載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叫出這個名字,你年少該不識得我纔對,神風如今知道我在此處的怕也不超過三人,既然找到了,你便動手吧。”
姜羽生道:“雙目失明,你可還能看透古今?怕是相面都難了吧?”
“真正看透古今並非靠肉目,失明亦可以摸面骨,倒是沒有什麼影響。”
姜羽生又笑:“既然如此,你便與我算算。”
說罷伸頭向前,拉起翁堯弼一雙枯手撫上自己臉龐。
姜羽生只覺得臉上的枯手忽而一震,翁堯弼臉色驚詫,拿下雙手摸索到姜羽生右手,繼而用五指在姜羽生右手各處按壓摸索,道:“年約17,何以充斥故人之氣?”
“算對了一半。”
“不!不會錯!”
姜羽生細細一想,倒也覺得另一半沒有錯,道:“可否告知近年來境遇?”
“一切雲煙而已,了卻殘生便好,摸骨所知,再想剛纔出手救那婦人者便是你了,我便通明,你不會是那些人!”
翁堯弼臉上雖無悲無喜,在姜羽生看來卻有一絲餒然之色。
“我想知道神歷700年之事,不知您知道些什麼?”
翁堯弼似乎並不奇怪,道:“這便對了,我方纔竟以爲你乃春潮劍復生,但世間哪有如此荒誕之事?但你定與姜雨千絲萬縷聯繫,你若信我可否與我解惑?”
“自然信你,若你心惡,以你之能必然不會淪落到如此境況。”
姜羽生話剛說完,翁堯弼便點頭道:“雖然年少,但你極爲聰慧,能想到這些我便安心些。”
“我乃姜詠之之子,當年餘孽滅我全門,我被春潮劍下屬將救出長大成人。”
翁堯弼沉吟思索道:“卻爲何我算得故人之氣如此繁盛?”
“既受恩故人,聯繫自然便有,內心感激至今,心生敬佩之情,以其方式行事,亦以爲之復仇爲己任,先生故人之氣自然繁盛。”
翁堯弼仿似在思考什麼,而後道:“路漫漫而修遠,此路難通,你年少該惜命纔對。”
“莫不是要讓這神風污濁下去?如此這般,妖魔兩域來犯必定不遠,你們這忠良之人便要活於泥沙底下,便是楊北風之類,也終究淪落不遠矣。”
翁堯弼渾身一震,握着姜羽生的手似乎用盡了所有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