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一種相思,閒愁予了誰;一世浮生,輕狂負了誰
我曾無數次的設想過再回到敬國公府、與師父會面的場景。幻想中姜淮會以他修長的素指輕且呵護着的撫摸過我的面靨,對我道一句:“我的丫頭終於長大了。可是父親……卻已經老了。”
但這同時我也知道,這隻能是我的綺思,我的幻想。因爲姜淮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當今天底下活着的人裡,當不會有誰比我更清楚!他從不會對我這般詩意,這類詩意的傳達,委實只能出現在我的夢寐裡。
只是,這一次我向太后企假一事,事前並未向他提及,我這心裡頭就沒有一個底兒,一直在左右輾轉着、擔心着他的態度,生怕他會覺的我冒冒失失、生怕他會不願意。
但同樣的,姜淮似乎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他的脾氣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我更是連琢磨都無從下手。這一次我出宮回孃家,他親自來迎候我,對我所言所語也如是的偏離了我在心裡頭對他的那點兒綺思。
我原本以爲他大抵會嗔怪我,問我:“這樣大的事情,怎麼事先也不跟師父有一個商榷?琳琅啊琳琅,你愈發的膽大了!”
亦或者是:“丫頭,你何必,你何必呢!如此如此,這累的又是誰人?”
但事實的情況是,當遠遠兒看見姜淮負手而立、在宮門處等着我,當一出了宮門後,我們之間似乎涌起一股異樣的感情,這感情是那麼那麼的欲說還休、以至讓我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之感。
不過這歇斯底里的心緒是翻涌在心湖裡的,我沒有發作出來、也不能發作出來。
頓了一下足步,我攜着冉幸一步步的步向姜淮。沒有急着進一步說話、動作,我先把身子定一定,與他直面相對着。
數日不見,師父他還是那樣的俊美無匹。原本康順帝就已經是一位俊美男子,原本我上官琳琅亦也有着舉世難覓的絕樣容顏。但是,此刻
面對着姜淮時我才發現,平素裡倘使看不到他、僅憑映象裡那一簇生動鮮明的回憶時還不覺的什麼,此時此刻當這個人重新玉立在我的面前時,我纔不得不再度真心的歎服,這樣一個人當真是連九天神祗怕都是不能有所比擬的吧!而皇上、而我那並不俗且委實難再得的容顏,放在姜淮面前簡直顯得鄙陋可恥了!
這兩兩的對望因爲此刻雙雙的緘默,而怎麼都覺的是尷尬的。有風撲面,一絲絲一縷縷的撩撥着過了面靨,無聲無息的就把心底下也帶起一簇微妙的激動。
又不知是過了多久,似乎這時間的流逝總會在我與師父見面時曇然停滯。似乎連時間都是垂憐我們的,都希望我們可以多陪伴彼此一會子,都不忍打破這久違的一簇靜謐、一種美好。
忽然的一下,姜淮最先開口,沒有我預想中的那些詰問,沒有怪罪,甚至沒有過多的言話。他單手負後、頷首微微,精緻俊美的眉目很自然的一舒展、側首徐徐:“回來了。”淡淡的三個字,不多,但足以溫馨,足以使我想要哭泣!
驀然的,我忽自他身上嗅出一種別樣的味道,那是一種帝宮深苑所不能帶給我的、萬丈軟紅所難能可貴的,“家”的味道。
家是什麼?不是一處房產,不是什麼特定的地方,甚至不是某種可以用語言真切形容出來的有形跡可琢磨的東西。而是,有你至親至愛之人的地方,那個地方便是你的家!
皇上是我的家,師父亦是我的家。
頓然的,我開始貪戀這樣一種微妙的感情,貪戀這種言語所不能傳達出的美好、與極近的完滿。
這一瞬間,忽而讓我覺的自己這一己微妙之身原來並不是茫茫天地間最卑微不幸的。因爲我至少還有皇上,還有姜淮。這兩個男人所陪伴我走過的日子,所與我一併親手掩埋掉的那些時光,在我的心下我的腦中深深鐫刻着、烙印着,滋生出一捧回憶的餘香,這回憶可以讓我用來煮酒。
對着萬丈的軟紅、爛俗的紅塵、浮世的虛妄、苦海的輾轉,我並不眷戀;但我難以捨棄的是這一段段的未了緣份。每一段、每一絲、每一毫釐,全都有他們……
朱脣一動,軟眸忽然就溫潤了!淚眼迷離中,我對上了姜淮的眼睛。但姜淮在我視野裡還是慢慢就模糊了輪廓。
啓脣徐徐,微聲一應:“回來了。”如是簡單的四個字,我這樣回覆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一定的,因爲此時此刻我的視野已經是一派迷濛煙塵了,我又如何能看到姜淮的眼瞼染就了一簇溼潤?
我想,這一定是我心底起了潤澤、起了感念與動容的吧!畢竟相比起來,我才一直都是那個最爲敏感的、最爲容易被旁人旁物與景緻心境撩撥着感動的人。
是啊,這樣的場景難道不該深可感動麼?久別的故人就此重逢,兩兩對望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唯獨只剩下一句簡單平淡的“回來了”。雖然只有三個字,可是平淡卻幸福。
有些時候,情話是沒有一個既定的概念的。時機對了、場景對了、心緒對了、情真了,便是什麼都不說,只是默默相對着,亦或者只是口脣輕動、徐徐緩緩的吐出一兩句問候的場面話,這卻也是世間最爲真摯的一種情話!
風細細、人靜靜,什麼也沒有再說,姜淮把身子向一旁讓一讓,對我斂襟行了個禮,示意我上車。
我也權且斂住心緒,畢竟這裡還是西遼的皇宮,倘使在這裡有所失態那終歸是不好的。
由冉幸攙扶着我,穩妥的上了那一駕裝幀精美的馬車。其精緻程度其實不輸皇族,但爲人終歸得謙虛,所以這馬車的佈置其實很微妙,細看之下都是寶石、玳瑁、珊瑚、珍珠等的裝點,但因被挑染了明素相間的顏色,所以看上去沒有皇室那般華貴搶眼。其間的好處,只不動聲色的謙遜蟄伏在暗處。
姜淮很快便也上來,靠着我坐下,即而命令車伕行駛馬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