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一任着慣性的反應而把身子伏倒進她的懷裡,這一刻忽感有如倦鳥歸巢,當真是一個遠行的孩子就此重新尋回了歸家的方向,尋回了她這世上最可親近的人……
但這同時,我頭腦中的神緒又極快的一恍惚。不對啊,我能認出她是我的孃親這不足爲奇,畢竟在我的記憶裡這張臉即便假以歲月的風塵,也依舊輪廓不變。但我的面貌變化是鮮明的,她又怎麼可能這樣一下就將我認了出來?畢竟時今盈盈然亭亭然的少女,同當初那個五歲的孩子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止是眼下,就連當初的長街之上一眼偶遇,她似乎也是已經將我認出來了……難道這個女人她這麼多年從未真正離開我,一直都在暗處悄悄的留心着我?
好似察覺到了我心底的一簇疑慮,她擁着我的臂彎並未鬆開,卻忽而這樣開口,聲音尤是在斷續的:“這麼些年,縱然我不能夠親歷你的成長,但可從國公爺所通書信中知道您時今已經入宮,成了當朝皇帝的寵妃……時今終於天可憐見的,讓我這將死之身終於能夠在辭世之前見一見貴女,果然比畫像上的還要美麗……”
我且這麼聽着,心中漸漸有了會意。
但這麼與她抱了一陣子,漸漸那心緒也就有了一個釋然。我在心中輾轉着思緒起了尋味,慢慢將這臂彎鬆開。
冉幸很識眼色的不打擾我們母女之間訴說貼己話,默默然的把身子退了出去候着我。
“爲什麼。”看着眼前這一個已然漸成老叟的婦人,我終於頹頹然的開口,蹙眉徐徐、恍如夢囈,“爲什麼當初眼睜睜看着姜淮把我帶走,爲什麼要將我拋棄。”我問的很輕,但就這麼一句句的終於還是情動,終於這情緒還是不能忍耐、不能剋制,一下就把心頭的積蓄對着這個女人言了出來。後邊兒這話又有了趨於憤慨的訴恨味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對一個孩子的傷害有多大……你改變了一個孩子的一生!”一頓口後,我
這情緒完全的決堤了,一下就對着她嘶吼出來!
幸在這草堂周圍沒有什麼民舍,此刻也不見有人過來。故而我的失態不會被誰撞見,只被冉幸感知了到也是無可厚非的。
孃親面上的神色起了一陣流轉,那哀哀的苦澀味道牽惹着叫我心下里也都泛了漣漪。我似乎能感應到她此刻的心情,但我自己的心情亦是動容的。
“唉!”她就這樣直直的與我對視半晌,誰也沒有先行說話。終於,在這半晌的對視結束之後,她徐徐冉冉的嘆了一口氣,轉目瞧向我,“那是敬國公啊!老身委實無力抗爭……且於私講……”她又頓了一下,眉目間的神色沉澱下來,這眉彎聚攏的有如打成了結。
我並不急於逼迫她,就這樣靜靜的等着她說話。終於她抿脣後似乎心下一橫,再啓口時神色動容之餘又兼備了無奈、嘆息、作弄……等等情緒匯聚一處、不一而道,“娘娘啊,你是夫人的女兒,敬國公他是你名義上的父親。父親要帶走女兒,那是誰都不能阻攔的事情啊!”臨了一嘆,語氣落下來。
我這顆心順着她的話陡地就打了個恍惚!一時半會子間竟然沒能完全的感應過來。
須臾停滯,我斂一斂眸子,終於有了詫異的顏色:“你是說,你不是我的生身母親?”聲音下意識的壓低,徐徐微微的,我幾度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是那樣的不敢相信。
而孃親她卻不再回答我,她把身子徑自的往一側轉動,旋即擡首仰面、雙手合十的對着天幕己自哀聲:“這些年我一直虔心禮佛、日夜期盼可再遇到你,到底要把你的身世講於你聽的。不然我即便於這無常世間一朝身死魂散,這個秘密並着罪孽一齊的紮根地下、糜爛腐朽……我委實對不起早早殤逝的夫人吶!”
眼瞧着她如此一副落魄失魂的模樣,我自己亦情不自禁的跟着就落魄失魂起來了。
此刻我這心情委實不能言語的清楚,混混沌沌、雜亂一處,沒
有半點兒章法可尋!
我終於在有生之年又遇到了幼時撫育自己至五歲的孃親,可孃親卻告訴我,說她不是我的生身母親。
“夫人?”我啓口囁嚅,蹙眉攏目間陡地回神,急急然又問她,“那麼我的生身母親她究竟是誰,又跟師父是怎麼樣的關係,爲什麼她不要我……時今呢?時今她又在哪裡?”
我委實也是急了,這一連串的問題問的急急然焦焦然的。
孃親回目,重新斂了情緒認真的看着我:“她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如此定定的告訴我。
我心猛地往下一沉!
然而還不待我把這情緒做一個用心的稀釋,她又徐徐然道:“娘娘的親生母親是敬國公姜淮的妻子。而老身我,是夫人身邊的侍女……”
就這樣,在一個頗爲偶然而又不能算是偶然的場合下,這個女人她向我講述出了關乎我上官琳琅身世的一段秘密。這本就該被我知道的秘密。
我原本以爲當初姜淮把我帶走已是改變我這一輩子的大轉機,但當我驚聞這隔世的身世之謎緩緩從這個老邁婦人的口中氤氳出時,我才發現我委實是錯了,我大錯特錯!
真正改變我這一生、叫我這已然九轉十八回的命運更生轉機的,其實是關乎我的一段身世!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如何都意想不到……欲說還休,委實難以言的清楚!
“當初眼看着國公爺把娘娘帶走,我便在心裡品度出了幾分滋味,知道國公爺他欲行何事……他是爲了報復,委實是爲了報復!但我當時心中尚還存留了一份僥倖,我以爲他會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多少善待夫人遺下的女兒、把這女兒當作遺愛留在身邊。但我錯了,眼看着這些年來娘娘一直重複着悖於人倫的錯誤路途而不自知,我便深感罪孽之重,委實無言面對九泉之下的夫人!於是我輾轉祈願,無時不在渴望着把這真相親口告訴娘娘,時今終於達成所願、也算可以安心待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