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走進御醫院掌院的房間
姜楓正坐在書案後瞧醫書,見她走進來,捋捋鬍鬚,淡淡的道:“老夫本以爲你昨天就會過來。”
冷靜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盯着他的臉,他的眼。
“我們並不認識,也從來沒見過”姜楓道。
冷靜聞言,下座來,施禮謝恩。
“你也不用謝我,我不會白幫人。”姜楓又道。
冷靜復又坐下,等他開口。
姜楓卻又低頭瞧書,不言語。
“人面可以變,可惜眼睛不會變,你是江明的父親前御醫院掌院江楓大人?”
沉默良久,冷靜低聲道。
姜楓面露驚詫,擡頭盯着她,道:“你只有仁壽宮見過老夫一面,還是匆匆之中,竟然能記是這麼清楚?”
“江大人我是不曾見過,可我經常見先帝和江明。”冷靜的聲音略有些悲傷。
姜楓蒼老的眸中滑下兩滴濁淚。
“你是回來替劉後報仇的?”冷靜問他。
姜楓搖頭:“你該知道,劉後在避暑山莊之時,我就已經整了容,潛伏在他們身邊了。”
“那你是替你兒子復仇?”冷靜又問,她覺得現在自己也變成了裴少芬第二,腦子裡全都是復仇,根本不能好好思考別的原因。
“一個高高在上,掌握着你全家人生死大權的女人看上了我,你說,我有什麼辦法逃過這一劫?”姜楓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輕聲問她。
“我只知道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冷靜冷聲道。
“是,我是風流花心,垂涎劉後的美貌,在診脈的時候偷偷多看了她兩眼,可愛美之心人人有之,爲什麼到我這裡,就變成了催命的符?
爲了我的荒唐,我賠進去兩個兒子的命,這報應也夠了。”江楓痛心疾首的說道。
“報應夠了,就安心回家養老罷,你此舉太冒險,畢竟是前掌院,以前經常給先祖皇帝瞧病,關太后又常常陪在皇上身邊,對你必有印象。”
冷靜道,不是善良,而是想起孝帝嘴角那抹淺笑,他就算再不喜歡這個親生父親,也不希望他死罷?
“我欠兒子的,一定要還,陪上這條老命,也要還。”江風斬釘截鐵的說道。
冷靜想問問他,要還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下。
不管他要還什麼,與她並沒有多大關係,他既然不怕自己,乾脆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那就是想幫她。
想幫她的人,她自然不會拒絕。
她不再考慮以後,甚至三天以後會發生什麼,她現在都懶得去細想。
以前,就是因爲她太多慮,考慮了太多的以後,纔會導致她現在的結局。
“姜大人,我並沒有懷孕,也不想與皇上同牀,這處戲早晚要揭穿。”冷靜道。
“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要成爲后妃,這是必須要面對的,這個我幫不了你。”江楓捻捻鬍鬚,淡淡的說道。
冷靜起身告辭,江楓說的沒錯,如果她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也盡不用繼續在後宮呆下去了。
她回到司設司,司內的女史不是在工位上做活,而是三五聚堆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見她進來,瞬間沉默,各自回去,低頭做事。
“小阮,我的鑿子呢?”冷靜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準備繼續做未完成的木雕。
阮美玲拿着鑿子走過來,遞給她,卻不肯就走,一直盯着她看。
“什麼事?”冷靜問。
阮美玲清清嗓子,猶豫半晌,開口:“大人,你還沒得着消息?皇上就要大婚了。”
冷靜舉起鑿子鑿木器,這個她倒是知道,她們不也早就知道了?還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你已經知道了是誰要跟皇上成親麼?”阮美玲接着問。
“是誰?”冷靜問,心中的火竄上腦門,終算是明白了她們纔剛的表情。
“是管大人的女兒管容,詔書已經下了。”阮美玲道。
冷靜點點頭,面無表情,繼續鑿木器,手穩的好像沒聽到這件事一樣。
關太后不會讓她稱心如意,是她自己活該,要留下來受罪,她與司馬南一樣傻,有機會走卻不肯走。
如今在關太后心目中,她是不是也如司馬南那般,成了她的甕中之鱉,隨便她怎麼擺佈?
章帶着兩個隨身太監邁進司設司。
衆女史跪下施禮,卻都偷眼瞧着他,這個時候到這裡來,一定有好戲,不看豈非可惜?
章當然不會讓她們看戲,下令讓她們全出去。
冷靜放下鑿子,倒茶給他。
章一把將茶杯打落,抓住她的雙肩,低吼:“你不要總擺着一張冷冷的臉,讓人猜不透你在想什麼。這不是朕的主意,是母后代朕下的旨,朕知道的時候,詔書已經宣了。”
冷靜扯開他的手,將擋住眼睛的幾縷頭髮掩到耳朵後面,淡然的聲音:“皇上,我現在在想什麼,還用得着從臉上的表情來猜麼?”
“你只放心,不管母后讓誰做皇后,在我心目中,你都是我最愛的女人,沒有之一,誰也比不上。”章激動的發誓。
“奴婢榮幸之至。”冷靜客氣的施禮謝道。
章喝了口茶,拍拍胸脯,豪情萬丈的保證:“母后她的心思朕明白,她一直懷疑你懷的孩子不是朕的,怕日後這孩子成了嫡長子,會留下禍患。所以才急急忙忙的另覓皇后人選。
不過你放心,若你誕下皇長子,朕一定會立他爲儲君。大夏將來的君主一定是你的兒子。”
冷靜嘆了口氣。腦仁有點疼。
以前見她,章的自稱是“我”這會兒改了,自稱“朕”。
不光自稱改了,看上去誠心誠意的誓言也只是說將來的君主是她冷靜的兒子,而不是他們共同的兒子。
也就是說,章相信了江楓的診斷,認定她懷了司馬南的孩子,所以他的心境變了,變的對自己有了距離。
一夜之間,確實可以想通很多問題,但是,同樣一夜之間,也可以鑽進死衚衕,找不到出去的路。
冷靜不想再審明自己並沒有懷孕,她不知道江楓的身份前,無所謂他的生死,現在不行,能讓他活着還是活着罷,司馬南拼了命要保護的人的親生父親,就算再渣,她也不想要了他的命。
“冷靜,朕會照顧你一輩子,決不改變。”章屈膝半跪到身邊,拉起她的手,動情的說道。
“我相信你。”冷靜拍拍他的肩膀,蠻誠懇的回道。
“朕與管容成親,已經是不能改變的事實,朕能向母后爭取的,只有在與管容成親的同時,封你爲貴妃。
管容我見過,很平常的一個女子,從小念的是列女傳,孝女經,是個遵從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隨和人,她不會爲難你。”
章伏在她的腿上,輕聲道。
冷靜點點頭,露出感激的神色。
應該是感激的神色,她現在是演員,既然要演戲,那就演到極致,不能露出破綻。
她的認知在這之前出現過很多偏差,所以她一併否認了以前自己所有的感覺,包括對章的感覺。
以前她覺得章是最懂她的人,可現在,好像也並不是那麼回事。
比如他就相認江楓,認定自己撒了謊。
若以後,她真的還能見到司馬南,她一定會問他一個問題:我和你娘一起掉水裡,你會先救誰?
司馬南對她的愛她很確定,可愛這種東西,又太虛幻,虛的不知道該如何去證實。
別說戀愛中問這種問題的女人蠢,她們蠢是因爲她們太在乎。
如果不在乎,又何必問?
冷靜就不會問章這個問題,因爲無論他想先救誰,她都不會在意,她根本不在意她在章心目中究竟是怎麼樣的地位。
“冷靜,你想住哪處房子?朕這就命人去修整打掃,欽天監定的日子在八月十八,還有五天時間。”
章撫摸着她的大腿,輕聲問道。
冷靜的心忽然疼的厲害,以致於眼前一黑,消失了對這世界的認知。
司馬南的性命也只有五天的時間了,可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去送死,毫無辦法。
她能做的,也只有賠上自己這條命,替他復仇罷了。
可她卻深知,復仇並不是司馬南想要的。她這麼做,對他而言,毫無用處。
“冷靜,你現在要做的,不是好好保住這個孩子,生下他來,看着他健健康康的成長。”章動情的說道,吻着她的手。
冷靜摸摸自己的小腹,眼神空洞。
“能不能在他死之前,讓我們見上一面?”冷靜問。
章倚着她的腿癱坐到地上,面色苦痛:“朕會盡力去求母后,可母后那個人固執,未必會同意。”
冷靜不再哀求,眼神冷漠,閃了幾閃,開口:“那我就住裴少芬當初住過的梅風院好了,我喜歡院子裡的那幾株梅花。”
“好,好,朕馬上命人去收拾。”章眸中露出欣喜的光芒,從地上爬起來,臉上有隱忍的開心。
外面傳來敲門聲。
章瞬間恢復了一個帝王該有的王相,背拂着雙手,走去門口,開了門。
敲門的婢女跪下請安。
章略皺皺眉,徑走出去。
這個婢女冷靜認識,是常跟管雍的一個丫頭子。
“管大小姐來了?”冷靜上前問道。
丫頭輕輕嘆了口氣:“不是,是管二小姐來了。她怕你不見,非拉着奴婢前來,讓奴婢騙你說,是大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