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寺裡兩個年老頭髮花白的宮婢眼見一位衣着光鮮富貴的美人走進來,一時以爲自己花了眼,一起揉眼細看。
“兩位嬤嬤,勞煩將東邊偏殿收拾出來,我們主子要住進去。”南由上前略施個禮,說道。
兩個老宮婢對視一眼,不知所措。
香霧繚繞的正殿內走出一位素衣女尼,雙手合十走過來,先念聲阿彌託佛,方纔開口問:“敢問二位施主爲何來此偏僻之地?”
冷靜上前還了一禮,打量她兩眼。
這個女尼冷靜曾在劉太后的仁壽殿見過幾次,並不算陌生。
倒底是出家人不諳世事,就算是帝王更迭,也自保有餘。
“餘風大師,你不記得在下了?咱們見過,還論過幾句佛法。”冷靜微笑道。
餘風又看了她幾眼,面無表情,聲音生冷:“施主,此處非妃嬪逗留之所,還請施主速速離開。”
冷靜搖頭:“既來了,又怎麼會走?皇宮不比外面,萬般念頭皆化枯槁的時候,可以隨意找處庵廟棲身,在下如今便心如死灰枯槁,無處安身,能想到的,也只有師太的這處妙音寺了。”
“若施主有心向佛,何處都是淨土,何必屈尊此處。”餘風道。
“我無心向佛,只是想找片淨土,大師不必在我面前演戲,大師雖然外表素衣,可不巧在下眼毒,認得你耳上掛的那對玉珠。”冷靜聲音變冷。
她實在不想跟她浪費時間,打什麼隱語,還是直擊要害來的痛快些。
餘風面色突變,眼神憤然。
冷靜攤攤手:“紅塵俗事不過爾爾,大師其實也不過是性情中人,在下能在波瀾詭譎的後宮之中安身立命到現在,靠的不過也是性情中人這個招牌,還望大師明白在下的意思。”
餘風微微嘆口氣,吩咐宮婢去打掃屋子,又邀冷靜去正殿歇息。
南由跟在冷靜身後,不解的問:“主子,你們剛纔打的什麼啞語,怎麼奴婢一句也聽不懂?”
冷靜癟癟嘴:“兩個裝逼的人互慫了兩句,結果她沒裝成,被我唬住了,我揭了她的老底,她焉能不怕?大家互相利用下,都有好處,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是。”
南由表示還是聽不懂。
冷靜不再理會她,隨餘風進門,分賓主坐下,餘風親自去沏了茶奉上來。
冷靜玩弄着手裡的茶子,笑一聲:“這可是前朝舊物,無價之寶。大師就是大師,有品味。”
餘風雙手合十,念聲法號,聲音冷淡:“不知娘娘要在此地住多久?”
“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俗話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既然做了鄰居,見面禮總是該有的,往後需要大師幫忙的地方也有,勞煩大師了。”冷靜施個禮,誠懇的說道。
“娘娘乃天主貴人,怎會久居於此?”餘風道。
冷靜將頭上的髮簪拿下,一頭青絲瀑布般的散開。
“在下想落髮爲尼,從此一心向佛,能修個正果也說不定,佛不是勸惡人放下屠刀便是立地成佛麼?這就是在下的心思。”
冷靜撫摸的肩前漆黑的髮絲,慢吞吞的說道。
餘風面色微變,立起身來:“施主,無旨,貧尼斷不敢如此。”
“你這個師父好生囉嗦,你是佛家弟子,早就跳出俗世之外,只要佛同意,你剃度就是,怎麼這麼囉嗦。”南由耐不住,大聲喝道。
冷靜瞅了她一眼,南由撅着嘴退到她身後。
“我這丫頭說話不中聽,道理卻不錯,佛渡衆生,只要我有心向佛,佛便會渡我,大師又何必在意俗世之理?”冷靜道。
餘風操手立着,沉默不語。
冷靜也不逼她,眼神四處環顧,嘆息:“昔日劉太后在時,此處尚風光無限,自關太后進宮,縮減一切開支,你這裡當真清苦,難爲你一直守着,着實不易。”
餘風聞言,面色微微動容。
“還請大師行個方便,給弟子剃度了罷。”冷靜求道。
餘風不回言,似石雕一般。
南由的眼神一會兒在冷靜身上,一會兒往殿外瞄去。
冷靜似並不在意餘風的遲疑,慢慢呷着茶水,待她回答。
半盞茶工夫,冷靜手裡的茶水尚溫,只見章氣急敗壞的大踏步邁進院子。
冷靜放下茶杯,自袖裡掏出把剪刀,握起胸前的頭髮,一剪刀下去!
在章的驚呼聲中,被剪掉的秀髮悠悠落地,冷靜的眼淚跟着也落下。
“你這是幹什麼!朕不是說等朕早朝回來再說嘛。”章上前來奪冷靜手中的剪刀。
冷靜不肯,反手將鋒利的刀刃朝自己胸口扎去。
章慌忙使力去奪,一不小心,被利刃割破了手指,鮮血直流。
冷靜丟了剪刀,跪倒在地,哭起來:“臣妾該死,傷了皇上。”
“快起來,是朕不好,讓你傷心了。”章彎腰扶她。
身後傳來一聲斷喝:“讓她跪着!”
章聞聲退到一邊,垂首叫了聲母后。
關太后扶着劉嬤嬤的手進來,冷笑一聲:“該讓她跪跪長長記性,你把她寵的不成樣子了,這可算什麼大事,也值得這般鬧。”
“求太后成全。”冷靜面朝向關太后,委屈的聲音。
“別鬧了,趕緊回去,讓大師笑話!”關太后板着臉喝道。
“臣妾自慚形虧,不敢伺候皇上,求太后成全,自此青燈古佛,一心一意替太后和皇上祈福,了卻殘生便是。”冷靜執拗的說道。
“來人!將她給我拖回梅風院!”關太后怒發幾乎衝冠,厲聲喝道。
“母后,算了,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就算這樣拖回去,也絕不會屈服,是朕做錯了,先留她在這裡暫住幾日,待她冷靜下來,朕自會讓人接她回去。”
章開口阻止母親。
“冷靜,你說,是不是也在怪着哀家?因那鳳袍之事捱了打?哀家這幾日病懨懨的,哪有心思看遞上來的摺子,都是讓她們代筆批覆的。
這事原是屈了你,可你一向識大體,不該這麼鬧!皇上當衆人面給了容兒教訓,那是當衆打哀家的臉,你知不知道?
哀家沒覺得委屈,你倒又鬧的不可開交!你以前的大度都哪裡去了?敢情都是裝出來的?”
關太后痛心疾首的說道。
“太后娘娘,臣妾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敢再去見你,故纔要這裡落髮,靜思自己的錯誤,臣妾得太后與皇上厚愛,不嫌棄臣妾乃敗柳之姿,仍然給予臣妾地位及榮光,可這件事實在讓臣妾無地自容。
臣妾就是因爲知道了皇后娘娘的事,覺得對不起太后,可又不敢對皇上直言,加之昨晚又發生那樣的事。
臣妾實在是無力承受,求太后恩准,就讓臣妾在這妙音寺修行一段時間,除除心中戾氣也罷。”
冷靜嘶啞的聲音繼續求道。
關太后長嘆一聲,詞窮,瞧了章一眼,閉了嘴。
“朕把梅風院的人叫過來伺候你。”章低啞的說一句,扶着關太后走出正殿。
關太后出了門,離開衆人的眼,眼淚跟着掉下來,幽怨的嗔着兒子:“你是哀家的親兒子,哀家爲了你,在冷宮做了十幾年的怨婦,可守來的是什麼?
是你當衆打哀家的臉!哀家這一身的病痛還未好,你又給哀家添上心病,我知道,我活着擋了你的路,還是早早死了的好。”
章誠惶誠恐的跪倒在地,磕頭認錯。
關太后拉他起來,嘆口氣:“憑心而論,冷靜這孩子是個人物,對我們又有大恩,如今我們可以東山再起,奪回皇位,原該好好對她。
她心中有氣,哀家也能夠理解,故她與容兒爭風吃醋,哀家從不過於苛責於她。
可容兒畢竟是皇后,身份擺在那兒,總得給她三分顏面,讓她好在後宮立威。這孩子怎麼就不能夠體會哀家這份心吶。”
“母后只管安心,朕會降服她,讓她不再如此胡鬧。”章說道。
關太后撇了撇嘴,搖頭長嘆:“算了罷,也不指望你能降服她,隻日後不被她所制,哀家也算是死後可以瞑目了。”
母子倆攜手往回走,只見中殿的兩個宮婢飛似的跑近來,跪下便哭開了:“太后,皇上,娘娘她,她拿剪刀尋死呢,奴婢們怎麼勸都勸不住,求太后皇上過去瞧瞧罷。”
關太后面色陰沉,哼一聲,厲聲道:“你回去告訴她,讓她去死罷,死了更好,把位置騰出來,她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就把這皇后之位給冷靜如何?”
宮婢聽了,也不敢回言,也不敢起身,只管哭哭啼啼。
章跟着斷喝一聲:“太后怎麼說,你們回去就怎麼學,還不快離了這裡!”
兩個宮婢爬起身來,又飛也似的跑走。
章面上露出些釋然之色,低聲道:“母后,你不反對冷靜爲後?”
“扯談!你忘了她是誰的女人了?她若長情,自然不會愛上你,她若忘了司馬南,愛上你,自然是個水性揚花之人,又怎麼配作你的皇后?哀家不過就這麼一說,唬唬容兒罷了。”
關太后冷聲道。
章眼中剛剛升騰起來的一點微光一下子熄滅。
“你也是,天天守着的女人也能認錯,爬上一個宮婢的牀,若傳出去,顏面何存?就這麼急不可待了?欽天監選好的日子就在後日,到時候多選兩位秀女進宮,省得你犯這樣的錯識,讓人壓到舌頭底下,只能憑人鬧去,只是理虧。”
關太后恨鐵不成鋼的伸手指戳了兒子的腦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