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茜桃尾隨李紫曦出去,李紫曦此時正心裡煩擾不安,想着面對着岑今的措辭,絲毫沒有留意身後,因此薛茜桃跟的也十分安全。
照例是羣臣宮宴殿後的樹林,照例是風寒雪夜,李紫曦心裡卻沒有多餘的感懷,想着皇上方纔面對伯父的情景,到底是沒有忘記姐姐的,想起那位未曾謀面的姐姐,是多麼幸運的一個人。
正想的入神,忽然從背後跳出來一個人,用力抱住李紫曦,“紫曦,紫曦,你可來了,我好想你。”
李紫曦嚇了一跳,慌忙使全身勁掙脫了那個懷抱,一看果然是岑今,心裡不禁又羞又氣,不自覺的已然拿出了德妃的氣勢:“你,你好大的膽子。”
岑今卻絲毫不以爲意的笑道:“你是擔心有人?放心,她是我們家的家養婢女,斷不會多說一句話給別人。”
李紫曦看岑今既得意又隱含興奮的神色,與心中曾經動心的那個爲自己撫琴的朗朗君子截然不同,心裡生出了一種悲涼的厭惡,“你叫本宮來做什麼?還有什麼話難道本宮上次沒有與你說清楚麼?”
岑今卻滿臉愕然,這樣冷漠的李紫曦,與信裡的柔情蜜意截然不同,如當頭澆了一盆冷水般的,岑今的興奮之意也減弱了不少。
“紫曦,你怎麼了,爲什麼要用這樣的態度對我?”
李紫曦看他模樣,已是不耐,“你想要本宮如何對你?”又想起皇上對李瑞珠的念念不忘,想起這個人曾經抱着自己叫出的卻是李瑞珠的名字,想起方纔自己心中暗自敬重的伯父卻對自己宛如陌生人,心中積攢許久的氣惱之情急於尋一個發泄口。可這些感情這是在胸間激盪着。又因爲從未重口責備過誰,一時之間憤怒的話竟然說不出口。
“紫曦?可是皇上有爲難你?定是你在這宮裡拘着,不敢說出真心話是麼。你放心,你上次和我說的話我一直記着。一定會有待你出宮的機會。”岑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紫曦對自己的態度怎麼會忽然轉變,只得有這一個解釋,心裡纔好受了些。
李紫曦卻越來越莫名其妙:“本宮何時與你說過什麼?帶本宮出宮?你在說什麼夢話,你還不明白麼,本宮是皇上的,心也是皇上的,一輩子只會陪在皇上身邊。”
薛茜桃聽得火候差不多了。生怕再說下去會穿幫,忙將準備好的石頭用力拋向對面的小路上,岑今聽到李紫曦的話立刻心急起來,就要發問,可是聽到了聲音,想起來這畢竟是宮裡,不宜輕舉妄動,才按捺下自己的急躁,靜心聽着動靜。
李紫曦也是聽到聲音的,心裡一慌。生怕被人看到,又掛念不知飲了多少的皇上,便要急匆匆的離去。走前平下心來又說了一句:“你既掛念着她,當初爲何要她入宮,如今卻纏着我做什麼,她是她我是我,你還不明白麼?”
看着岑今陡然變得慘白的臉,李紫曦知道岑今心裡到底是不能忘記李瑞珠,心裡不知是悲還是喜,又恐被人看到,轉身決然而去。
薛茜桃看到。也偷偷的跟在後面,回了殿裡。
只剩了岑今在原地悵然許久。面色苦痛,瑞珠麼。她甚至都不知道我那時候心心念念一心繫她,後來知曉她與太子生情而只能無動於衷,否則,那樣的女子,自己怎麼會讓她入宮?若是他有的選擇的話。
如今,李紫曦彷彿天意一般的來到他身邊,他終於先於皇上的認識了她,也從她曾經望向她的眼裡確信看到了真情,可是爲什麼,這樣的女子最後依然還是皇上的?
對於那個年輕的皇上,這個年輕的武將心裡第一次生出了些許怨氣。
讓他心心念念一直牽掛的女人,他再不會放手第二次,有時候他也會無數次的想起,若是瑞珠知曉了自己對她的情意,而沒有認識太子,今日瑞珠,只怕還會伴在自己身邊,又怎麼會有數年前的那樁悲劇。
“公子,走吧,這裡畢竟不是久留之地,那德妃娘娘像是有什麼苦衷一般,不敢與公子敘相思之苦,公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終於,岑今身邊的婢女開口了,打斷了岑今的沉思。
岑今纔回過神,轉頭向另一面走去,“我知道的,她一定是怕皇上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讓她少了這層顧忌,大膽與我一起的。”
宮宴並沒有到很晚就結束了,衆人各懷心思的回到了各自寢殿,到底是年輕的姑娘們,在這大約是宮裡極少的大型慶祝日子裡,隨着這樣的氣氛而歡快的到底還是大多數,而如李紫曦秦諼一般思慮過重而遲遲難以入睡的怕終於在少數。
而如薛茜桃一般輾轉反側眼裡閃爍的都是惡毒而興奮的光芒的,只怕確實沒有的。
植萁軒很孤寂,紅衣碧影到如今還是下不了牀,也沒人來過問她們倆,更沒人提起過再給薛茜桃添兩個丫鬟的事,彷彿都沒有意識到兩個只怕要半生臥牀的丫頭是無法伺候好薛貴人一般。
反倒是薛茜桃時不時的要去爲她們倆熬藥,照顧着她們倆,除了兩個家帶的,植萁軒還有兩個看守公公和兩個雜使宮女,可究竟不是得力的,更無事不得入殿,薛茜桃這些日子勞心勞力了不少。
只是這樣的孤寂和勞累並沒有擊垮薛茜桃,相反薛茜桃比平日更注重保養自己,在心裡也醞釀着一個大的,狠毒的陰謀。
如果沒了李紫曦,皇上心內難免失落,自己便將準備多日的解語花溫柔鄉的角色扮演好,一定可以重獲皇上寵眷。
皇上的脾氣薛茜桃已然瞭解了七八分,優柔而心軟,到時候他的心向着自己了,再去解釋那日的事情,皇上又豈會再去計較。
一切,先除掉李紫曦再說,無了她,皇上心內便無了人。
只有做了皇上的心內人,才能慢慢的向着自己這些日子恨之入骨的人復仇。
動作要快一些,不然不知薛府的人會怎麼樣對待自己的親孃。
薛茜桃在心裡緩慢的打算着,緩慢的捱着時光,考慮着打算在信內與岑今的說辭,是時候激一激那岑今了。
現在送信的人只剩了自己,需要喬裝一番扮作新的丫鬟,騙過那送信的侍衛。
這是每日薛茜桃唯一需要花費心神去做的事情。
而在這個即將要迎來春天的日子,李紫曦並不知道卻是離自己的禍患原來越近。
薛茜桃與宮外的來信愈加頻繁了,三言兩語便解釋了那晚懷疑有人偷偷跟着自己說話不便,不敢將真情流露,也讓岑今對李紫曦的境遇更加同情,薛茜桃還向岑今訴苦,皇上是如何將“自己”當做李瑞珠的替身,說她甚至在宮裡都沒有真名姓,皇上的冷漠刺傷了自己的心,也讓自己更加絕望,讓岑今對她的境遇更加同情。
而薛茜桃要的並不是這些,薛茜桃的目的是試圖引起這位血氣方剛的人的恨,讓他慢慢醞釀心裡的不平之氣。
這便是她並不阻止李紫曦與岑今見面的緣由。
最後,薛茜桃用盡一個女子能用盡的柔婉哀怨,與岑今說了告別的話,山長水闊,唯憑思念度日,卻不能耽誤了你的終身。
岑今終於坐不住了。
這時候離春天尚有月餘。
薛茜桃決心暫時斷絕與岑今的聯繫。
薛茜桃相信自己已經徹底佔據了那個少年的心,那個少年豈能容忍沒有那溫柔的寄託相思的信箋。
尤其還知道以爲與自己兩情相許的那人,在宮裡過着的是如何痛苦的日子。
最後在岑今每日一腔相思不得抒發的時候,薛茜桃下了一劑最後的猛藥。
將一個已經有血跡凝固了的絲帕傳遞出了宮。
這血自然不是薛茜桃的,但是卻讓岑今心裡可慌了起來,想起曾經在宮中早逝的瑞珠,五臟六腑都要撕裂開來。
難道自己連李紫曦都要失去麼?
每日上朝面對着皇上,岑今的心越來越冷,兩個如此美好的女人,你卻不知如何保護,不知如何珍惜,你宮裡佳麗衆多,何必非要佔着紫曦?讓瑞珠被人陷害身死,讓紫曦也要抑鬱而終。
我不能再看着那樣美好的生命消逝。
岑今在心裡暗暗打算着。早已萌發了不忿之意,而這種不忿之意,卻成了催人斷腸的毒藥,讓岑今慢慢走上了那條不歸路。
他愛上的女人,是天子的女人。
尤其他還有了與天子一爭的心。
天一天天暖了,柳條吐出了新枝嫩芽。
秦諼冷眼瞧着慎妃表面不動聲色的,卻將宮裡許多重要位置都換上了自己的人,而一些來歷不明的太監宮女打扮的在夜間出入琦悅殿更加頻繁,秦諼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雖然這些日子都專心的陪着元黎,不曾錯過他的一點變化,可是秦諼對琦悅殿的警惕卻一分未少。
她總覺得慎妃這樣嚴密的部署下,總是要發生什麼事情的前兆。讓秦諼思來想去終於不能放心。
想來想去,唯一可以商量的人,還是永壽宮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