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園子裡,正用一種清淺的目光盯着葉貞略帶窘迫的狼狽。他嘴角微揚,面上的神色教人無法揣摩其內心深處的情愫。
“你何時來的?”葉貞微怔。
“從你進去,我便一直等在這裡。”墨軒笑得比外頭的陽光更能暖心。
深吸一口氣,葉貞點了頭,“你隨我來吧!”
說着,便朝着藥廬的看診室走去。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小小的藥廬內,可謂一應俱全,想來葉貞確實花了不少心思在這裡。
平靜的坐下,墨軒伸出手,葉貞微涼的指尖輕輕釦上他的腕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墨軒只是目不轉睛的盯着眼前全神貫注的女子,如鳳羽般的眉睫輕輕垂落,在下眼瞼處落下一排極爲好看的剪影。她脣瓣微合,有種繃緊的狀態,卻讓人格外的驚心。
四下安靜得只能聽見外頭的風掠過檐角的聲音,葉貞的指尖微微擡起,略帶不敢置信的盯着墨軒,“你這是……中了毒,不是病。”
墨軒點點頭,“是。”
葉貞長長吐出一口氣,“你中毒時日長久,而且中毒已深,怕是極難拔除。”
聞言,墨軒依舊點頭,“我知道。”
“可是生來就有,還是有什麼變故?這毒十分詭異,不似尋常的毒素。”葉貞凝眉,方纔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墨軒的體內有種極爲詭異的流動之氣,好似在不斷侵蝕他的五臟六腑,又有一種別樣的錯覺,好似這毒……什麼毒能在身體裡待上那麼久。
久得好似多年……至少五年以上。
這便是葉貞的判斷。
墨軒看着她,卻是笑意清淺,彷彿絲毫不曾將這毒放在心上,“你可願聽我說一個故事?”
葉貞微怔,“可是有關你的病因?”
他不作答,只是看着她,眸色清冷若月,帶着少許怨懟,“從前有個小子活在高門宅第,其母親乃是家中小妾,但其父甚是寵愛。那小子看在眼裡,也被父親疼在心裡。自小,他
嬌生慣養,將世間的一切都想得極爲美好。”
“父母之愛,影響着孩子的成長。那年他才六歲,小小年紀卻出落得面冠如玉,旁人都說他是有福之人。父慈母愛,何其溫馨美好。他以爲這樣的日子,可以永遠的持續下去,心思單純得教人害怕。”
“可是父親的女人不單單隻有母親一個,漸漸的,他發現自己的母親有些異樣。直到有一日,他終於看見母親與家裡的僕役有染。他躲在帷幔後頭,看着他們在牀榻間,做着齷齪至極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六歲的孩子,竟然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和勇氣,他衝上去,用自己的佩劍砍傷了那個僕役,但還是被僕役逃脫。那一地的鮮血,他至死都不會忘記。那是他第一次雙手染血,起因卻是自己的母親對父親不忠不貞。”
說到這裡,葉貞的心猛然一揪,“事情怕是沒那麼容易結束吧?”
墨軒低眉苦笑兩聲,“那是自然的。”
“是被孩子的父親知道了,所以連累了母親?”葉貞的心,微微疼着,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鼻間酸澀,眼眶陡然紅了一下。
聞言,墨軒搖了搖頭,“不是。”
仰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墨軒勾勒出迷人的輕笑,眼底卻有一種刻骨的疼痛正在無盡蔓延,“父親知道自己的女人不貞,卻因溺愛孩子,不願讓孩子留下陰影。卻也是因爲這樣的婦人之仁,造就了此生都無法彌補的錯誤。”
“一個母親,夥同僕役,對自己的孩子下了毒,並出言恐嚇,藉此控制自己的孩子,免得讓孩子說出實話招致殺身之禍。作爲母親,她算是徹底的失敗了。孩子中了毒,誠然也不敢輕易將此事說出去。可是過不了多久,惡毒的母親漸漸的精神萎靡,終於死在了奢華的宮殿內。”
“孩子的父親爲此悲痛欲絕,將房內所有的隨役,包括那名僕役悉數殺死隨葬。可是也因爲如此,這毒便牢牢在他體內落地生根,再無解藥。這毒本是從外族引入,中原無藥可解。是故母親死後,那孩子只
能靠着自己,苟延殘喘,不敢告訴任何人。”
“彼時的家族內部,紛爭疊起,一個個都想坐父親的位置,一個個都想讓身邊的人死。那孩子不得已只能開始自己籌謀生路,自己活自己的路。但也是因爲這樣,他此生不悅女子靠近半步,恨極了那些僞善的面孔。所有的愛恨他從未放在心上,因爲他的母親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便是血肉至親,也會變成毒藥,誠然不可相信半分。”
“直到父親去世前,他才知道,原來母親的死是父親一手促成。父親察覺了母親的出牆,又唯恐讓孩子受到傷害,便用最隱忍的方式讓母親吃下慢性毒藥而死。之所以陪葬房內的奴婢,只是爲了殺死那名僕役。”
“這一份算計,讓那孩子徹底傷了心,也徹底放棄了對人性的信任。不是他不肯相信人心,而是再也不敢相信。因爲他要活着,好好活下去。可是活下去有多難,只有自己知道。而那一身的毒,便再也無法去除。”
“隨着年歲的增長,毒素侵蝕五臟六腑,漸漸的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於是乎開始慢慢學會珍惜身邊的人和事,只是……很多人,沒了就是沒了,很多事,過去就是過去。到底……他還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能得到。”
長長吐出一口氣,墨軒用一種極爲平靜的口吻說完這一切,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面色平靜而無半點波瀾。
葉貞不說話,只是垂下眉睫,眼底的光清清淺淺的,教人看不分明。
“覺得很可笑?”墨軒擡頭看她。
“虎毒不食子,只是覺得可憐。”葉貞如鯁在喉,不知爲何,這樣一番話,一個故事,卻讓她有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故事裡的人,活得淒冷,活得慘烈。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那十六年豬狗不如的日子,相比之下如此幸福。
點了點頭,墨軒冷笑兩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易地而處,誰都沒錯。只是生錯了地方,錯付了韶華。算計與被算計,其實都累。”
葉貞不說話,只是握了手中的筆桿,寫下了一副藥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