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這是作甚,外頭雨下得這麼大,何苦還要出去,萬一受了寒可是了不得。”月兒直嘟囔,去取了一碗薑湯灌葉貞喝下。
葉貞打趣道,“便是我這嘴碎的毛病都傳染給你,連帶着你也這般多嘴長舌。”
月兒撇撇嘴,“姐姐又取笑我。”說着便幫葉貞繫好腰帶,繼續道,“姐姐都打噴嚏了,待會還是吃些藥纔對。今兒個夜裡月兒守夜,姐姐一個人睡可要蓋好被子,萬莫再着涼。”
“你自己的風寒還沒好全,守夜的時候記得帶上外衣。”葉貞笑了笑,便走出去。想着這個時辰,尹妃也該醒了,自當要去侍奉。
許是先前被灌了紅花的緣故,身子本就偏寒,如今着了雨,愈發有些低低的咳嗽。葉貞自己侍奉尹妃睡下後,自己也尋了藥吃後睡下。
黑暗中,葉貞嗅着一股曼陀羅的香氣,驟然起身。
不對,房中有人!
要知道自己與月兒從不用香,何來這詭異的香氣?當下腦子嗡的一聲,整顆心都高高懸起。
沒有燭光沒有月光,房內伸手不見五指,但不影響她看見那抹黑影的確切位置。彷彿是個人影,坐在桌案前。
葉貞試着往前走,黑暗中看不分明,卻陡然碰到一抹柔軟的東西。心頭驚了幾分,急忙去拿桌案上的火摺子。
誰知這手剛伸出去,便被另一隻手死死按在桌案上。
那手冰冷至極,除卻掌心的餘溫,基本與鬼爪無異。若非這點殘存的溫度,葉貞幾乎要將其與鬼魅畫上勾。
驀地,她觸及一樣柔軟而修長的東西,心頭咯噔下沉。面頰陡然察覺一陣冷風拂來,說時遲那時快,也不消去取火摺子,隨即跪在黑影身前道一句,“參見大人!”
冷風從頂上掠過,險些落在她的天靈蓋上。
那人在黑暗中低低冷哼兩聲,擡手便燃起了燭光。
微弱的光在房內緩緩溢開,葉貞擡頭,看見慕風華傲然颯冷的雙目,峻冷的眉目有着霜雪的顏色。此刻,他亦專注的盯着她的臉。
“作死的丫頭。”慕風華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瞪着她,那眼神
幾乎要將她剝皮拆骨。想必還是嫉恨着她吐他一身之事,這般小心眼,怕是此生都要耿耿於懷的。
她看着他緩緩放下的胳膊,心裡捏了一把冷汗,若不是自己觸及他修長的指甲,許是此刻早已魂歸地府。試問後宮中除去妃嬪,哪個男子能修得一手的好指甲?除了暗衛,誰能不動聲色的躲開宮中巡邏的守衛,潛入華清宮?
自然非他慕風華莫屬!
“奴婢不知大人在此。”葉貞垂眉。
他斜睨她一眼,慣來知道她的聰慧,定然是自己哪裡教她猜出了身份。卻還是要問上一句,“你便不怕我殺了你?”
“司樂監的掌事大人便算要殺人,也不會偷偷摸摸。若然大人真當要奴婢死,定然也要先折磨得奴婢生不如死,而後再見血。想來大人也是不屑這般的悄無聲息的殺人手法,委實與大人素日的氣度不符。”葉貞不緊不慢的回答。
慕風華心頭暗罵一句:死丫頭便是恭維也不忘寒磣他兩句。
分明是求饒,偏要弄得是他大肚能容寬恕她,委實會做人!圓滑到這種地步,不知來日吃進嘴裡,這皮肉是否如此滑嫩?
氣度?哼!還敢跟他提氣度二字,她吐他一身的時候,誠然是個刁鑽的死丫頭。
不過這寂寂宮闈,聽慣了阿諛奉承,難得尋到這麼個有趣的小東西,若不好生把玩就弄死,委實可惜了!借她的手打發長日無聊,還能趁機掀了六宮的安靜,動了前朝,豈非妙哉?
這般想着,慕風華也不再計較葉貞明裡暗裡的譏諷之意。
“起吧!”端坐在葉貞跟前,慕風華挑着他飛揚的眼線,用一種極爲詭譎的目光掃過她平靜無瑕的面頰,“說吧,日間找我所爲何事。”
葉貞當然明白,這六宮之事甚少能瞞得過他的眼睛。全然當他不知道,葉貞不緊不慢道,“貴妃娘娘與葉貴人聯手,想來魯國公府與盈國公府聯手之日不遠。”
慕風華眼角飛揚,“是嗎?你倒仔細。”
“奴婢句句屬實。”葉貞站在他身旁,微弱的光倒映着眉目間的微涼。
“旁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倒也罷
了,然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你當我會信嗎?”慕風華不是不知道她國公府三小姐的身份,雖說當日所有宮籍檔案付諸一炬,但……她何曾逃得過慕風華的毒辣的眼睛。
葉貞不語,只是定定的望着桌案上的燭光,幽然輕語,“信則罷不信又能如何?”
他扭頭看她,卻只看見她垂落的眼瞼,濃密捲曲的羽睫如同黑鴉羽般柔軟纖密。
許是日裡淋了雨的緣故,夜裡的葉貞,容色微白,有着動人心魄的平靜從容。她站在微光裡,盪開身上有所的倔強與戾氣,收攏在左肩下方。這樣的女子,不管是哭是笑,都只能一人承受,絕不會輕易展露。
有那麼一瞬,慕風華失了神。
這樣的神情,不似絕望而勝似絕望,不似希望而尚存一線希冀。
她的生死與自己無關,她的喜怒哀樂與旁人無關。
他忽然想起,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承認過自己的身份,所謂的三小姐也不過他一人言語,她從來只稱奴婢,未曾有過小姐身份。
許是他果然輕看了她,又或者是他着了魔,竟會對這樣一個處處與自己不對付的丫頭,手下留情了多回。
罷了罷了,留着她權當自己豢養的寵物,就當多一雙眼睛盯着後宮一個個不安分的女人。
眉目暈開一絲慍色,慕風華挑眉看她,“若你心存不軌,我照樣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葉貞微微頷首,“奴婢明白!”
顯然,他信了她一次。
不管以後如何,總歸現在他信了!多一個人幫着自己盯着葉氏姐妹,誠然是不錯的選擇。雖說無法揣摩他的秉性,但瞧着慕風華素日的行事作風,越是無法捏在手裡的東西,越是容易引他上鉤。
便如同佛偈所說,人之所以痛苦是因爲執着兩種東西:得不到和已失去。
人性如此,誰都躲不過。
葉貞還不待回神,慕風華身形一頓,便只聽得窗戶輕聲搖晃,房內的燭光瞬時熄滅,恢復了最初的冷寂黑暗。
正當躺下,外頭卻掠過一抹黑影,葉貞驚問何人,卻只得風影搖動雨聲潺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