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佔發起點低,目前只是個副處級秘書,一旦離開彭副市長也可能相中我的位置,不過他相中,我也不在乎,有老領導在後面給我撐腰,我又是彭副市長親自選中的,即使讓我挪位置,也不會差了,因爲彭副市長總要給老領導一個交待。問題是彭副市長的碩士畢業論文這麼重要的材料不僅沒叫我寫,而且瞞着我私下裡交給了黃小明,這裡面好像大有深意。黃小明是我們處唯一科班碩士,材料交給他情有可原,但是爲什麼要瞞着我呢?莫非這是彭副市長考驗黃小明?如果是考驗黃小明的話,大概有三層深意:一是考驗悟性,二是考驗文字水平,三是考驗能否保守秘密。這三個方面可是市長秘書必備的素質,莫非彭副市長想讓黃小明接替胡佔發?怪不得朱大偉對黃小明耿耿於懷呢,接替胡佔發成爲彭副市長的秘書可是朱大偉夢寐以求的,爲了實現這個夢想,他每天見到胡佔發就像見到救世主一樣。我知道一定是胡佔發背後向朱大偉許了願,然而這恰恰是朱大偉不成熟的地方,他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能否成爲彭副市長的秘書,胡佔發有作用,但不是決定作用,我也有作用,但也不是決定作用,即使是副秘書長、廳主任肖福仁也起不了決定作用,起決定作用的只能是彭副市長。朱大偉不哭祖墳,哭亂墳崗子,怎麼可能得到彭副市長的賞識呢?相反,黃小明就不同了,一點無用功也不做,他不顯山不露水,把功夫都用在了刀刃上。
好在我及時發現了黃小明的意向,暗中推波助瀾,既打擊了胡佔發,也牽制了許智泰,只是彭副市長的真實意圖,我始終沒有摸到。官場上一向雲詭波譎,不到最後揭底的時候,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要知道權力是一種道德的和理性的存在的高峰。它與所有的精神力量的性質是相似的,它猶如一門大炮,可以將人的全部願望射入宇宙。當然,宇宙雖然是無限的,卻隱藏在人的心裡。人一向認爲“有”是無限的,而“無”是有限的。儘管上帝和魔鬼都是人創造的,但是在權力面前,人們不僅丟失了上帝,而且丟失了魔鬼,只剩下自由,而世人一向認爲自由是善,不自由就是惡。“幹嘛要認識這該死的善惡,它什麼時候這麼重要了?”我記得這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一句話,我忘了是他們三兄弟誰說的了,不管是誰說的,我都覺得有一定道理。
當我得知趙忠發財的消息後,趙忠在我心目中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迷,因爲他發財的方式匪夷所思,他不是炒股票,也不是搞房地產,而是包廟。這兩年他將清江省各市的著名寺廟都承包了下來,然後聘請大和尚做住持,緊接着就是爲各寺院製造神話,這些神話據說吸引了大量的善男信女,表面上寺廟的香火越來越旺,實際上是趙忠腰包越來越鼓。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善男信女”真的信仰佛教嗎?他們知道自己頂禮膜拜的是什麼嗎?爲什麼一夜之間有那麼多人成了“佛教徒”?那天我無意間走進書店,選來選去選了一本《金剛經》,買回來又無心看,就扔在案頭。我不知道自己這是一種什麼心理,不經意間有“悟道”的嚮往,不過,這種嚮往又有一種想利用什麼的味道,就像兩隻手在互相撕扯。
趙忠從來也沒忘記過綜合二處,更準確地說是他一直掂記着歐貝貝。我知道他在綜合二處當處長時,歐貝貝是從骨子裡討厭趙忠的一身“豬”肉的。趙忠太胖了,一米七的個頭,卻胖得像一支水桶,走起路來經常氣喘,再加上說話甕聲甕氣的,我也覺得他像一頭“豬”。但是不知爲什麼,最近歐貝貝經常與趙忠通電話,還趙哥長趙哥短的,我聽了心裡很不舒服。
有一天,趙忠心血**地給我打手機,神秘兮兮地要請我吃飯,聽他的口氣似乎請我吃飯只是個幌子,有關子賣纔是真的。我知道趙忠這兩年之所以包廟發了財,多半是由於副省長劉一鶴的支持。人一旦財大氣粗後,就會想辦法撈取一些政治資本,以達到富貴相融的境界。趙忠也不例外,他堂而皇之地成了省人大代表。與其他企業家不同的是,趙忠在各個廟的住持都有許多俗家弟子,這些弟子大多是有頭有臉有身份的人。因此,趙忠的腦袋幾乎成了清江省的信息庫,跟他吃一頓飯,就相當於上了一次網,甚至相當於進行了一次“人肉搜索”。
毫無疑問,趙忠已經今非昔比,請客自然也不會隨便找一個地方。傍晚下班時,他親自開着奔馳車拉我去了東州市最豪華的金蟲草食府,這裡是東州市吃燕翅鮑參最地道的地方,是市地稅局幾個處長私下裡合開的,到這裡吃飯的都是東州市有頭有臉的。
趙忠似乎比頭兩年更胖了,但是氣度已經迥然不同了,列寧頭乾脆剃成了光頭,脖子上掛着一塊貓臉大小的翡翠貼金彌勒佛,手裡捻着沉香念珠,給人一種披上袈裟就是大師的感覺。
席間,我抑制不住好奇心,問他當初怎麼就想到了包廟?他賣關子地問我:“中國人靈魂裡缺什麼?”我不解地搖搖頭,沒有理解他問這句話的意圖。他圓滑地笑道:“當然是最缺信仰。”我豁然開朗地點點頭,有道理。趙忠一副奸商的嘴臉說:“伏爾泰說,如果上帝不存在,就應該把他造出來。中國人當然是很少信上帝的了,在中國最有土壤的宗教當然是儒釋道,在儒釋道中最接近靈魂的只有佛教,恆達,既然中國人的靈魂裡沒有信仰,那麼信仰利用好了就是最掙錢的買賣。”
我不解地問:“爲什麼?”
這傢伙搖頭晃腦地說:“你一旦掌握了一個人的靈魂,他當然要對你頂禮膜拜,你想想看,一個靈魂需要救贖的人,連生命都捨得給你,何況身外之物了?你不發財纔怪呢!”說完他得意地大笑起來,然後點上一支菸補充說,“權力可以真理化,信仰當然可以財富化了。恆達,不瞞你說,不離開官場是不會明白這些道理的,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旁觀者想發當局者的財,一發一個準兒。要不是那次‘政變’,我也不會有今天,說句心裡話,我還真得謝謝許智泰、黃小明、歐貝貝和朱大偉。恆達,你想過沒有,這幾個人當初爲什麼要造我的反?”
我冷哼道:“還不是爲了你當年屁股下的那把椅子?”
趙忠深沉地擺擺手,“恆達,你只看到了問題的表面。人的心靈從本質上講是根本對立的,正因爲如此,人才不得安寧。人的心靈都是不安寧的,這是由人的本性決定的。人的本性不是理性的,一定是非理性的,這種非理性決定人渴望爲所欲爲,但是不管你有沒有信仰,每個人心中都有個神,誰都渴望造心中這個神的反,甚至殺死它,因爲殺死這個神,心靈就自由了。這個神是什麼?就是痛苦和恐懼,這是與生俱來的,爲了戰勝痛苦和恐懼,每個人都想成爲叛逆者。”
我插嘴問:“成爲叛逆者能獲得幸福嗎?”
趙忠津津有味地說:“追求幸福是一種人,追求自由是另一種人,當然芸芸衆生更渴望幸福,爲了安寧和幸福拒絕自由,但是有叛逆精神的人渴望獲得爲所欲爲和受苦受難的權利,他們厭惡一切束縛,渴望自主,雖然不可理喻,但是我們只有從這些人身上纔可以看到人格和個性。這是人類最主要、也是最寶貴的東西。”
“趙忠,”我譏諷地打斷他問,“你是不是錢多得燒昏了頭,官場本身就是一塊沒有個性的土壤,怎麼可能產生有個性的人?你是不是高看許智泰、黃小明他們了?”
“當然,這幾個人在‘政變’中的心理是有區別的,這幾個人中其實最有叛逆精神的是黃小明,正因爲如此,他藏的最深,許智泰不過是被黃小明當槍使了,至於歐貝貝和朱大偉不過是盲從。”
趙忠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番分析,我雖然不敢苟同,但是又找不到強有力的語言反駁,一時間心裡有些發窘。我從未像今天這樣強烈地感到自己缺乏深度。
我忽然想到歐貝貝曾經告訴我,許智泰在好世界和彭副市長吃飯,席間有一位神秘的老男人,我情不自禁地講了這件事,想用來反駁趙忠對許智泰智商的低估,沒想到趙忠竟然知道那個神秘的老男人是誰,而且解開謎底之後,我不禁闇然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