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的離茂甫走了兩步,便被刀疤女子攔住,“你作甚啊?醜女?快讓開,別浪費小爺時間。”
然,辛追仍是不肯放手,佈滿了厚繭的雙手死死地抓住離茂的肩膀,嘴裡還喃喃吶吶不知在說些什麼。
“你這個醜女,怎麼拼命攔着我?”
離茂甩開她的手,心中一沉,惡狠狠地盯着她:“你莫不是將那件東西打碎了?”
他不再猶豫,一腳踹開抓住他的瘦弱女子,快步走至馬車門前。
卿詞知道自己這次躲不過了,心中也鎮靜下來,雙眼緊緊盯着車門之處。
“吱呀——”一聲,車門再次開啓,猛烈的陽光照射進來,一張逆着陽光的尖瘦白臉映入眼前。
離茂顯然預想不到這輛裝雜物的馬車之中會裝着一名女子,而且這名女子的臉色蒼白,毫無半絲血色,只有一雙金眸閃着戒備的光。
他眼光往下移,赫然看見自己在沙漠中撿回來的那件瓷器正被這名來歷不明的女子死死抱着,不由心頭火起:“你是誰?究竟在這裡幹什麼?”
卿詞冷冷盯着他,不言不語。
只因她看見離茂身後被踢倒在地,流了滿口鮮血的辛追。
徐老孃此時也聽見車後面的動靜,趕緊趕慢地跑過來,一看車中的白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喻意不明的光。
她扯過離茂走向一旁,小聲說道:“離茂你先彆氣,看車中那名女子的姿色似乎比咱們這趟的姑娘任何一個都要好,紅酥館就在對面,要不咱們先把她賣掉再說?”
“這名女子來歷不明,你不先查明她的來歷然後再賣掉?”
“就是因爲她來歷不明,纔要儘早處理掉,一路上我們不是常聽見有好幾撥人馬要尋找一名金眸女子嗎?而她正是擁有一雙金眸。”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那些人要找的女子?”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天知道咱們將她還給他們,會不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那倒是,”離茂點了點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在這之前必須要把那件瓷器搶到手才行。”
這廂的離茂和徐老孃正談得興起,而那邊辛追掙扎着起來,有些許恐慌和擔憂地看着卿詞。
卿詞也回望着她,眼中蘊了愧疚之色。
若然可以的話,她想把她也帶走。
只是,這想法對於她來說,會不會太不自量力了一點?
“這位姑娘,你叫什麼名字,爲何會在咱們的馬車上?”
離茂的話雖是對着卿詞說的,但是雙眼卻緊緊盯着她懷裡的檀木盒子。
卿詞不屑一笑,“你想要回這件瓷器也行,她,”她指了指辛追,“必須要跟我走。”
徐老孃聽她這樣說,心中微滯,已經知道是辛追這個醜女救她回來的。
她眉眼帶笑,“既然姑娘想帶辛追走,那就儘管帶走吧,只是你手中那件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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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詞打斷她的說話,“只要我們二人平安離開這裡,這件東西自然會完璧歸趙。”
“好。”
離茂和徐老孃想不到卿詞這麼好商量,兩人臉上立刻浮起了笑容。
“陳媽媽,小姐她不行了!”
幾人正對話間,有一把焦急的聲音從馬車右邊傳來,正是從紅酥館中傳出來的。
“死丫頭,一大早說這些話作甚?”
“可是,小姐她……”
“昨晚不是請了大夫的嗎?怎麼還不行?”
兩人的對話聲越來越小,但是前幾句卿詞還是清晰地聽見了。
她斂了斂眉,一計上心頭。
“徐老孃,你是想將我賣向青樓的吧?”
卿詞突地出聲,語氣聽不出分毫情緒。
“呃……”
徐老孃乾笑兩聲,以作默認。
“只可惜,令你失望了。”
卿詞自嘲一笑:“我是個殘疾,賣不了多少錢。”
“你是個殘疾?”
離茂驚愕出聲,他上上下下掃了白衣女子一遍,看不出端倪。
“我雙腿不能行。”
怪不得……
怪不得她不逃,原來是因爲這個原因。
離茂心思急轉,既然不能賣錢,且她又是個殘疾,那麼將她留着也沒
有用,倒不如……
“離茂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卿詞幽幽出聲,眸中似瘮了冰,“若你敢動我分毫,那麼我手中的東西你也不用旨意要了。”
“那姑娘,你想如何?”
徐老孃出聲問道。
“你只需要幫我叫紅酥館的老鴇過來一趟便行。”
卿詞料到她有此一問,遂說道。
“姑娘,你這樣做是?”
“你無須多問,只要照做便行。”
徐老孃知道再多問亦沒用,遂走到紅酥館處與那名老鴇耳語了幾句,過了一會兒,一名濃妝豔抹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卿詞幾乎看不清她的顏面。
這妝化得也太濃了吧?
那個老鴇看了卿詞一眼,當先出聲:“這位姑娘,你找老孃有何事?”
“你是要找大夫?”
卿詞也不轉彎抹角,直接相問。
“是又如何?”
她頗爲鄙夷地瞥她一眼,“難不成你懂醫?”
“未知你是否有聽過歧雨谷這個地方?”
卿詞也不動怒,只平靜敘說。
“莫不是你來自歧雨谷?”
老鴇聽她這樣一說,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瘦弱的白衣女子。
“是。”
卿詞也不隱瞞,她知道自己現在必須要取得對方的信任,要不然錯失了這個良機,她接下來不知會何去何從。
“但我聽徐老孃說你雙腿貌似不能走……”
那老鴇語帶遲疑,似不相信卿詞的話。
“我的醫術貌似與我雙腿不能走無關吧?”
卿詞扯了扯嘴角,有着更深的嘲諷。
那老鴇不知爲何有點怕這名白衣女子,她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撞上了再次前來稟報的小婢。
“陳媽媽,小姐她……”
那名黃衣小婢語帶焦灼,額頭已冒出了冷汗。
“怎樣?若讓我試試的話,你所說的那名小姐可能還有救。”
卿詞的語氣仍是平緩,卻胸有成竹。
那名老鴇一咬牙,道了句:“好,你隨我來,只是要走後門。”
卿詞一窒,知道青樓之中極不喜醫師出入,因爲勾欄院中請醫師代表着晦氣,她微黯了眼神,便在辛追的扶持下從後門進了紅酥館。
卿詞此時並不知道,她前腳剛進了紅酥館,她心心念唸的男子便從紅酥館的門前騎馬經過,他找了她已不止一次了。
仍是一無所獲。
甫一進房間,便嗅到一股濃稠的血腥味,粉色紗幔掩了牀上女子的面容,然而流至地上的那攤血,怵目驚心。
卿詞示意辛追放她到牀邊的凳子上坐下,那名黃衣小婢也跟着進了來,她對她的小姐道:“小姐,歡兒請了大夫來看你了,你且忍忍。”
牀上那名小姐仍沒有動靜,看她的情形,已然奄奄一息。
卿詞一看地上的血,不由皺了皺眉,她不再遲疑,伸出纖指便搭上牀上女子的脈搏。
須臾,她看向那個叫歡兒的小婢,問道:“你小姐懷孕了?”
“是的,已經有三個月了。”
“她胎息不穩,且護理不得當,現在正患有血崩之症,”卿詞頓了頓才說道:“怕且她腹中的胎兒已經死去了。”
“……那該要怎麼辦?”
那黃衣小婢緊張起來。
卿詞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的陳媽媽。
“死丫頭,你說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把婉婉的死胎清出來了。”
卿詞已然料到她會這樣回答,遂說道:“她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必須要立刻施行手術,你們要準備好熱水,紗布,銀針……”
卿詞一口氣說了一大竄要用到的東西,說到最後,便命一干人等暫時避嫌,別擾了室內空氣流通。
血,還是無休止地自那人身上淌下來,簡直不知疲倦。
卿詞淨了淨手,便開始拈起一根銀針,找準牀上女子的風池穴刺了下去。
牆角寒漏不停滴着水,治療也不知過了多久,只是不斷有侍婢從室內清出流滿鮮血的布條,那豔紅的顏色,令人不敢相信一個人可以流這麼多血。
終於,纖指拔出最後一枚銀針,白衣女子輕輕吐語:“基本治
療暫時完成。”
“這位姑娘,我家小姐的情況究竟如何了?”
歡兒已經迫不及待地問卿詞。
“已無大礙,血已經止了,她腹中的死胎也已經導出,只需好好調理便無大礙。”
這時陳媽媽也進了來,聽見卿詞這樣說,也就放下心來。
她問道:“這位姑娘,你自願醫治咱們婉婉是爲了?”
“我想留在你們紅酥館一段時間。”
卿詞斂眉說道。
“這……”陳媽媽名爲陳豔,面色似有爲難:“姑娘,我看你身有殘疾,不是也想要接客吧?”
“……”
卿詞聽此一言,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那眼神足以凍結陳豔臉上的笑容。
“陳媽媽,你別誤會,我是一名醫者,紅酥館中應該有諸多姑娘出現像婉婉小姐這樣的症狀,與其經常去醫館請大夫,倒不如留我下來,只要給我一個房間,我可以免費爲她們治病。”
這纔是卿詞留在紅酥館中的真正原因。
陳豔心下一凜,對於卿詞的建議有些許心動,於滇是邊境小城,雖則繁華,但是醫館的診金卻是意外的貴,且紅酥館中的姑娘的確如卿詞所說,經常發生像婉婉那樣的急症,每次都會弄到紅酥館中的丫鬟人仰馬翻。
如此暗自思索了一番,她揚起臉來,對卿詞笑說道:“如此便麻煩姑娘你了,敢問姑娘你又如此稱呼呢?”
“喚我清如便好。”
“原來是清如姑娘!好,陳媽媽現在馬上便命人帶你下去休息如何?”
卿詞點了點頭,再次由辛追揹着出了門。
後來,卿詞還是把那件瓷器給了離茂和徐老孃二人,而她,則和辛追一起,暫時住在紅酥館後面的草堂裡,雖說不上舒服,但是卻很乾淨。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地過着,卿詞恢復了以前在歧雨谷中的作息習慣,只是卻比在谷中的時候忙上好幾倍。
白天中午是她最忙的時候,紅酥館是於滇最有名的青樓,生意最好的話便要數晚上,但,到了晚上她又會拿出病歷本來抄錄病歷,一如在歧雨谷中,不知疲倦。
那名名爲婉婉的姑娘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之後便恢復了氣色,卿詞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使她的臉色比以前看上去還要容光鑑人。
樓裡的姑娘本是不太相信此人的醫術,到了後來,有什麼病症紛紛會到草堂裡請教。
清如姑娘的名號一瞬間便在各大青樓裡傳開來,甚至有些姑娘不惜命她的侍婢跨樓來請教卿詞病症。
其實很多時候,請教病症是假的,想要得到駐顏配方纔是真的。
天下間的女子又有誰不想自己的容貌更美一點,吸引到更多的青年才俊?
這也是,“清如姑娘”真正出名的原因。
陳豔見她爲紅酥館的姑娘做了諸多貢獻,本想換一個更好的地方讓卿詞入住,只是卻被卿詞斷口拒絕。
原因很簡單,她雙腿不方便,能不動就不動,況且她傷了的左肩,尚未完全癒合,而且,她有預感他很快會知道自己的行蹤。
清如,清如,他親自爲自己取的名號,若然他聽見了,必然會打聽自己在哪裡,所以,剛一開始的時候她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名。
而是用自己的名號來代替。
卿詞擱下手中的筆,揉了揉眉心,擡頭便看見辛追略帶擔憂的目光。
刀疤女子的腳傷已經全部好了,只是她被強行塞進喉間的東西並不能馬上拿出來,需要回到谷中才能想醫治。
“辛追,怎麼了?”
卿詞笑了笑,問道。
辛追只抿緊了脣,斟了一杯熱茶遞給卿詞。
“你不必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卿詞知道她心中想法,遂安慰道。
只是她比誰人都清楚,她這副殘軀熬不了多久了。
長時間的顛簸不停,且不適應沙漠之中的氣候,左肩又受了如此重的傷,她知道她的心臟已經開始衰竭,其實說是衰竭,倒不如說是提前進入死亡期,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知道自己沒有多長時間了。
而她埋在心中的秘密,那名藍衫公子會不會及時發現呢?
卿詞瞥了一眼桌上已做了不少標記的地圖,蹙起了修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