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從春之館開始,向谷外出發,沿途看見谷中青翠鬱蔥,桂子清香不經意間沁人心脾。
卿詞自上車之後便一直微掀帷簾看着外面。
霍景闌則坐在她對面翻看着一本詞集,偶有陽光漏過枝葉灑上女子側顏。
流光瀲灩。
她其實什麼也沒看,只是望着遠方刺眼的雪頂發呆。
“景闌。……那裡離歧雨谷很近吧?”
白衣女子冷不防冒出一句,打破車中平靜的氛圍。
“是的。”
卿詞雖沒有明說“那裡”是哪裡,但是他卻明確知道她所說的地方。
“那麼我們……”
“不行。”
還未等卿詞將話說完整,霍景闌便一口拒絕。
“爲何?”
爲何我們不能去那裡?
卿詞轉過頭來,盯緊他。
“……”
霍景闌一時無語,也只是回望着她,握着詞集的手不禁緊了起來。
“你這次出谷都計劃好了麼?都計劃好了要去哪裡麼?”
良久,他再次出聲問道。
“沒有。我只是想在到城鎮之前再好好看一看那裡而已,父親和母親都……死在那裡,十四年過去,作爲女兒的,也應該要回去看看那裡了。”
白衣女子的目光堅定倔強,幾縷髮絲隨着馬車稍稍搖晃,折射出冷麗的容光。
兩人無聲地對峙着,馬車之中死寂到能夠聽見車輪軋碎枯葉的聲音。
終於,霍景闌當先扭過頭去,低逸出一句:“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我的好妹妹。”
言下之意,即是答應卿詞的請求。
此話一出,卿詞抿緊的嘴角霎時鬆了下來。
“我也拿你沒辦法了,我的好哥哥。”
其實如果霍景闌剛纔堅持一點不答應卿詞的話,卿詞也可能會放棄,但是他還是不能做到“狠下心來”,他對誰都可以狠,對誰都可以不屑,就唯獨對她,絕對做不到。
罷了,就讓她去一次那裡又如何?
反正他都妥協了這麼多遍了,也不差這一遍了。
“漾華,咱們先去晴雪川。”
霍景闌對着車外吩咐了一聲。
“是。”
駕車的漾華應道。
晴雪川,便是當年他們一家隱居的地方。
那裡離歧雨谷並不遠,卻是不被輕易找到。
十四年過去,只是不知那裡變成何等模樣。
卿詞心中並沒有期待,生怕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馬車繼續往目的地的方向行駛着,熾熱夏陽,聒噪蟬鳴,空氣中有
乾燥的因子,薰得人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歧雨谷的夏之館也差不多是這種天氣吧?
炎熱,卻帶着無盡生機。
經過一片隱蔽密林之後,便開始進入一條長滿青苔藤蔓的暗道。
馬車之中變得漆黑起來,人的視覺被屏蔽,其他感官卻徒然變得敏銳。
青苔附於牆壁之上生長的溼潤,藤蔓的寂寂蜿蜒,泥土之中野花的隨風綻放,一切都那麼清晰。
卿詞緩緩閉目,感受着周遭環境的緩慢變化,明光暗影相互替換,身上有點寒,剛剛因溫度升高而出的汗現在黏在背脊上,又因溫度的徒然下降,而冷卻凍結下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似憶起了某些不好的事物。
馬車似乎在上着陡坡,漾華在更用力地揮着馬鞭,偶然聽見綠依在車外的驚呼,於這冥寂的黑暗中添了一分詭異。
赤色的夜,血自樹梢之上滴落的輕微聲響,蛾眉殘月黯淡,刀劍撞擊,止不住的喘氣聲,冰河湍急,寒天刺骨,兩葉無依浮萍苦苦掙扎,然後,再也聽不見聲音,看不見事物,只留滿手血腥。
這是她在無數個夜裡所發的噩夢,現在夢中情景再次捲土重來,震得她措手不及。
她其實是害怕這無邊的黑暗的,不然又怎會對她哥哥戲言,想要整個歧雨谷都植滿螢草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