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實是那般殘酷,不久之後,鬼詣遍尋未果,而且那時自己的毒已入肺腑,鬼詣說怕會無力迴天。當時他絕望欲死,想到年華正好的她,他不忍讓她因爲自己而韶華擱置,便忍心將她許給能護她一時安然的銜玉,也逼着自己將蘇曼吟封后,不想她剛烈至此,寧死不從,將兩人逼入了窮途末路。
天意難料,在親眼見她被垮塌的閣樓埋沒之後,鬼詣竟然機緣巧合的得到了靈藥,從而將他體內的毒控制在體內,讓他繼續苟延殘喘。
也是在那時,他開始暗中調查體內毒素的來源,也是在那時,被他一再冷落的蘇蔓吟主動求見,告訴了他只有她的血可解他體內的毒,也是在那時,他察覺蘇蔓吟與蘇聞之間一直有密信往來。
他派人專人盯着兩人密信的往來,還把每一封密信都抄錄好收起來,他以爲蘇聞密謀的事是篡位,準備對他採取措施時,蘇珝錯重新迴歸打亂了他的計劃,幾人暗中謀算至今,在蘇聞與蘇曼吟密謀準備以民怨之聲抵住他封阿錯爲後的決定的時候,他纔將兩人的密信拿出來細細閱讀,就這樣一步接一步,他才隱隱窺視到了真相。
天意弄人,這個真相遠比他想得更加複雜深鬱,甚至是心驚膽寒。
而他看到的只是比蘇珝錯知曉的多一點,只是剛好知道爲何蘇珝錯的母親會對他下毒。
可是,他說不出口。
“不肯說嗎?”蘇珝錯見溫陌君沉默了許久,臉色情緒不停的在變換,卻依然沒有出口,心下不由失望。
“阿錯,不是我不肯說,而是我說不出口。”溫陌君的聲音十分低,含着慌亂,亦含着……害怕。
蘇珝錯見他神色如此驚慌,推開了他,“那麼我來告訴你,是我母親給你下的毒,而我的母親也被你父皇以命償命的賜死了。”
溫陌君見蘇珝錯推開了他,伸手欲將她重新攬回懷中,不想蘇珝錯卻滑開了。
“溫陌君,你應該猜得到,我既然會開口問,必然我心中已有定論,可是即使在你知道的情況下,你依然不肯說,你對我何來的信任之說。”整件事情只有她對一切一無所知,每個人都因爲自己的私心而瞞着她,美其名曰爲她好,但是這樣的好她不需要。
“阿錯,不是這樣的。”溫陌君見蘇珝錯的目光開始變冷,心頭一慌,急忙道。
“既然不想說,那就別說了。”蘇珝錯性子決絕,轉身便躍下了屋頂。
若是這件事影響甚大,那他們瞞不了她,若是這件事無關緊要,他們沒必要瞞她,然而他們還是自以爲是不言不語,一再相瞞。
這算哪門子的信任!
溫陌君望着決絕遠離自己的蘇珝錯,神色驟然悽哀,不是他不肯說,而是不能說。驀地想起母后臨終前對自己的叮囑:“君兒,此生僅有你纔是詔月之主,無論日後別人說什麼,你都不能信,記住任何人任何話都不能信。”
開始的時候他沒有在意過這句話,然而在看完蘇聞的密信之後,以及蘇蔓吟主動告知他可解體內之毒的時候,他才隱隱意識到這句話的重要性。
什麼是僅有他纔是詔月之主
,而什麼叫做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信。
蘇珝錯從廟頂上躍下之後,憋着一股火,四處找尋蘇蔓吟以及蘇聞的去處,透過往來的人縫,她看到蘇蔓吟命人將廟宇旁的兩處舊屋收拾了一下,留一間給溫陌君,剩下的一間供蘇聞休息。
“娘娘。”莫崢眼看着蘇珝錯臉色帶怒的走了過來,驚訝的喚了她一聲。
蘇珝錯卻充耳不聞,直到走到蘇聞所在的那處舊屋時,纔對所有附近的人喝道:“所有人後退五十米,否則生死自負。”
冷淡的聲音,卻含着騰騰殺氣。
不少人聞令紛紛推開,只有蘇聞的暗衛巋然不動。
蘇珝錯直接抽出莫崢依然掛在腰間的劍,寒光一劃,宛若流星劃過夜色般驚人眉眼,他看着蘇珝錯手中的劍舞得風生水起,劍光宛若劍花在眼前綻放,絲絲縷縷的殺氣就從其中的縫隙中泄露,強筋的內力將頭頂的屋檐颳得嘩嘩直響,霎時間風聲都變得尖嘯了起來。
暗衛不敵蘇珝錯,只得節節敗退。
蘇蔓吟被蘇珝錯節節攀升的殺氣震懾,她沒想到在溫陌君眼皮下,在衆目睽睽中,在經歷數次生死之劫後,她依然這般行事張狂,肆無忌憚。
“蔓吟,退下。”在蘇蔓吟即將拔腿去給溫陌君報信的時候,蘇聞的聲音自裡面傳來。
聲音含着隱忍的咳嗽,卻還是有着他的威嚴。
那種長者之尊哪怕是貴爲蘇妃的她,也無法忤逆。
蘇珝錯聽着蘇聞的聲音,收了手,這纔是真正的蘇聞吧。
謙和之下,便是這樣一副唯我獨尊的氣勢。
蘇珝錯撥開蘇蔓吟,提劍走了進去,待她進去之後,蘇蔓吟立刻吩咐莫崢去請溫陌君來,她要看看今晚蘇珝錯發什麼瘋,能鬧出多大的劇。
莫崢立刻去找溫陌君,其他人望着這樣突發的一幕,面面相覷之後依然未解,他們都知蘇珝錯爲莊妃,是陛下十分寵愛的妃子,但是爲何卻與蘇相與蘇妃十分厭惡。
難不成真如傳聞所言,莊妃是蘇相那個已經死去一年的女兒?
看她火爆剛毅的性子,與深不可測的武功,不像是文質彬彬的蘇聞之女,也不像知書達理的蘇妃之妹,現在幾人這般水火不容,一定會有好戲發生。
衆人殷殷期待這出鬧劇,蘇珝錯也不復衆望,進去之後,便聽聞屋內傳來一聲巨響,整個舊屋幾乎都開始劇烈的搖晃。
所幸還修築得較爲堅固,並未發生坍塌。
蘇蔓吟驚聞這聲響動,提步欲進,卻還是忍住了腳步。
裡面一張鋪着幾張不知從何搜來的棉被的牀上,蘇聞半靠着坐在牀上,望着殺氣騰騰的蘇珝錯一劍劈開的舊桌,臉上不見慌亂,反而十分鎮定,“錯兒,你這是怎麼了?”
“蘇聞!”蘇珝錯提劍指着他,言簡意賅道:“我母親爲何會給陛下下毒,又爲何會被先帝賜死,你不要說你不知道,你一定知道。”
蘇聞聽着她不停歇說出的這幾乎話,每一個都宛若驚雷炸響在他的心頭。
蘇珝錯見蘇聞震驚的表情,往牀頭走了幾步,手中的劍也逼近
了蘇聞幾分,“我母親去給陛下下毒是不是你授意的,事發之後你貪生怕死,所以讓我母親去頂罪,讓你逃過一劫,平步至此!”
“胡說!”蘇聞驚聲打斷蘇珝錯的質問。
“那是爲何?”蘇珝錯將劍尖抵在蘇聞的下巴,仰首問。
蘇聞面色蒼白,有着病態的倦意,但是望着蘇珝錯的目光卻分外銳利,“我從未害過你的母親,你說的這件事沒發生過。”
“蘇聞!”蘇珝錯見他還是否認,氣得恨不得一劍送入他的喉嚨,但是她知道這樣問不出什麼,眼波一閃,她反手直接將劍架在自己身上,刺入脖間的皮肉,道:“蘇聞,既然你不說,那我不逼你,只是既然我母親是因罪而死,身爲罪犯女兒的我也無顏苟活,加上還有您這樣一位步步算計我的父親,我生無可戀,那麼就讓你再以最後的父親身份目送我吧。”
說着她收緊劍柄,作勢就要揚手。
“錯兒!”蘇聞心肺欲裂,鎮定灰散,大喝一聲,才手腳並用的從牀上滑下來,一手抓着蘇珝錯,一手直接握緊了劍身,瞬間鮮血便順着劍身流下,蜿蜒似淚。
蘇珝錯望着那道血跡徵在了原地,內心翻涌似狂風暴雨下的海,但是臉上卻是死寂般的平靜。
她只不過是試探一下,然而卻如何也想不到,事實果然如此。
“阿珝,你若想知曉真相,只要逼問蘇聞便可,記得一定要以你自己的安危作餌,否則便是白費。”
白玉容歸的餘音縈繞在耳。
蘇聞望着蘇珝錯,心頭好一陣的後怕,臉上交錯着某種刻骨的情緒以及全力隱忍的痛楚,兩種情緒幾乎將他崩潰。
“錯兒。”他的聲音倏的低了下去,握劍的手也垂了下去。
蘇珝錯放開了手裡的劍,望着蘇聞,“爲什麼?”
當初將她仍在別院之中不聞不問,緊接着又剝奪了她的幸福,最後還煽動民怨來詆譭她,這樣的父親在她眼中一直形同陌路,然而在見她自裁的時候,他卻大驚失色,慌亂無比,以至於不惜以手握劍,血染劍身來阻止她。
明明不在意,又何必這般驚慌。
蘇聞先是看着她,而後避開了她的目光,掏出袖中的絲帕,將自己的手裹住。
蘇珝錯目光往下一看,不知是他有意,還是巧合,正好就見到了絲帕的邊角處繡着一個憐字,瞬間她隱忍的情緒開始崩析。
心頭一直壓抑在心的某種情緒,猶如衝破禁制般肆虐在體內。
“你可知你的命是用什麼保下來的,你怎麼這般輕率的想要放棄。”蘇聞滿臉悲慟,望着蘇珝錯,一度紅了眼眶。
蘇珝錯沉默着,沒有回答。
蘇聞目光飄遠,似是望見了某個朝思暮想的人兒,“那是你的母親用自己的命保住了我,也保住了你。”
蘇珝錯錯愕的望着他,對於這個解釋,她有些接受不了,“你什麼意思?”
什麼叫保住了他,保住了她?
“錯兒,這件事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機。”若是可能,蘇聞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