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銜玉望着正在慘烈開幕的殺場,目光動也不動地望着人羣后方的白玉容歸,溫陌君已不足爲懼,如今只剩下他最爲棘手了。
文柔見楚銜玉望着白玉容歸,取下了自己腰間的劍,雙手奉上,道:“照大人所說,這柄劍已經被淬過了,只要割破對方的皮膚,就可催化埋入心脈的慢性毒藥。”
楚銜玉低頭看了看那柄體態細長的劍,當初他本打算將這柄劍交給蘇珝錯的,本以爲兩人會因爲自己精心安排的這齣戲而反目成仇,但是結果卻不如他所料,且大有差遲。
因此這件事不得不交給他來做。
白玉容歸起初並沒有注意到站在楚銜玉身旁那個不起眼的入,但是楚銜玉的目光過於熾熱,加之他回眸就撞上了那個人,當對方的五官入眼時,他眉目一揚,驚訝的望着她,一個本該死去的人此刻還好好的活着。
之前的認定一下子被推翻,一種刺骨的寒意從心底冒出,一針一眼的滲入了皮膚,讓他震駭。若是文柔沒死,若是文柔活着,那麼之前自己的懷疑就沒有錯。若是自己的懷疑沒有錯,那麼之前文柔說的話就不是真的。若是她的話不是真的,那麼自己便是……錯怪了阿珝。
錯怪了阿珝!
這一個清晰浮現腦海的認知讓他震駭得大退了一步,目光瞬間再度鎖在了溫陌君身上,若是那件事也不是真的,那麼溫陌君告訴他的話是真,還是假?
他呼吸加重,不敢再看馬車的眼生生錯開,一種比痛苦還要深刻的情緒灌滿了他的意識。
後怕只是一瞬間,在確定想法之後,他重新拔出了劍,劍尖銀亮森芒,之前與莫崢的交手只不過是熱身,此刻纔算是正式。
他步伐沉重的往前走,劍被他握着放在身側,他每走一步,劍尖就隨着他的前行在地面劃出一道刻痕。
楚銜玉見他走了過來,接過文柔的劍,握在手裡緩步的迎了上去。
這時,一直喘不過氣的溫陌君忍住胸口絞痛,望着一直以旁觀姿態站着雲穹,殷切道:“陛下,請求你去將阿錯帶出來。”
一聲請求讓雲穹一直關注着站況的眼,微微低下。
莫崢望着溫陌君,眼中的無奈與悲哀通通化作了無力,終究還是躲不開情字。
“你可知你這一聲求,於我代表的是什麼?”雲穹眉目沁入暗色,分辨不出情緒,聲音卻在沉穩中溢出了鄭重之調。
“我已無力護她周全。”溫陌君避重就輕的回答。
當初他做了一切準備,卻獨獨沒有做好他會死,她會變的準備。
如今的一切也不過是順應天命。
不管蘇珝錯最後的歸處是誰,都比他好。
而且白玉容歸又豈是輕易放手之輩,就算他雲穹有心,卻也必然不能如意。
溫陌君的回答雖然只是表明了他的立場,但是雲穹還是聽出了更深層次的東西,目光望着裝着蘇珝錯的馬車,久久之後答:“我雖然有心得到詔月,但是我與楚銜玉是不同的。”
溫陌君聽聞,只是微微勾脣。
楚銜玉看似溫雅,似謙謙君子,實則沒有底線,爲了目標什麼都可捨棄。而云穹看似冰冷,如叵測之人,實則進退有度,知道何時該
得,何時該舍,不會貪婪。
雲穹的身子如同溶夜角鷹,展翅掠過下方的人,朝馬車悄然襲去。文柔不懂功夫,對於雲穹極快的身手還不能察覺。
雲穹長驅直入,眼看指尖就可觸及那布簾時,又一道潛伏已久的黑影突然從下方躥出,他身子極快做出退避之態,但是還是被兩道寒光擦着胸前驚險而過。
好好的錦袍驀地就被撕開了兩道口子,裡面的布料頭子隨風輕顫,彷彿在抗議對方對它的不客氣。
雲穹低頭一看,目光噙着一絲玩味望着半伏着身子的瘦小身影,不用多想就知對方是個女子,而且眉清目秀,若是着女裙必然是個伶俐的丫頭,只可惜她穿的是黑衣,手握的是雙匕,而那雙清秀的眼染着匕首的寒光,冷漠刺骨。
“朕沒有與女人交手的習慣,你讓開!”
“我也從來沒有被人搶走的守護之物的先例,你滾開!”對方的音色雖俏皮,咬字卻森然。
“那就是逼朕破例了。”雲穹的玩味變爲了殺氣。
“得看你有沒有本事。”說完女子身子一射,踏着車頂,似流光躥向了雲穹。
雲穹後退了一步,舉劍招架,兩人一交手,立刻激烈纏鬥。
坐在裡面的蘇珝錯聽着近距離的纏鬥聲,目光焦急的望着窗外,爲何還不到?
按理說,白玉容歸出宮,嚴羲就會跟出來,爲何至今也沒有他的消息。
在被楚銜玉抓回囚禁的時候,她在院中游走,無意間看到熟悉的信鴿,心念一動,悄然拿出銀笛低低吹了一下,那隻信鴿極爲靈性,一下子就落在了她身前。她趁着綾羅還在廚房忙碌,將一張一直準備在身上想要找機會扔出去的細小紙條綁在了它身上,讓它帶了出去。
嚴羲應該看到了纔是。
正想着,一個東西突然從窗戶被投了進來,蘇珝錯定睛一看,就見到一節指骨大的小瓶躺在車內,輕輕翻滾。
“主子,這是軟筋散的解藥。”外面一道壓低的聲音細微傳來。
“好。”蘇珝錯二話不說,立刻將藥吞下。
自己的武功沒恢復,縱然出去也只是束縛白玉容歸與溫陌君的棋子,與其那樣還不如在這裡靜靜等待。
等待內力恢復的間隙,蘇珝錯挪到馬車另一側,用着不超過外面廝殺聲的聲音道:“你們都來了嗎?”
“是。”外面的人同樣的音調回復。
“我一直用的薰香有沒有問題?”
外面的沉默了一下,才道:“有。”
蘇珝錯心頭一沉。
當初綾羅將一爐新的薰香端入房中的時候,蘇珝錯起初沒在意,後來越想越覺得奇怪,在以前楚銜玉與她在宮中相見的次數不多,僅憑一兩次的見面就能判斷出自己殿中的薰香,就讓她覺得奇怪,加之他還依葫蘆畫瓢將宮中的薰香專門調製再度放在了她的房間,讓她不得不疑心那個薰香是否有着特殊之用。
所以在紙條上寫着軟筋散解藥的同時,還將祥福宮的薰香有異也寫了上去。
卻不想,真的有異。
“有什麼問題?”反覆平息着內心的波濤,她纔再度開口。
“它是一種叫魂殤的藥引。”
“魂殤?”蘇珝錯驚訝,她從未聽過這味毒藥。
“這種毒藥非詔月所有,而是在破國還未破滅前被一個善用毒的人調製而出的,最重要的是這毒沒有解藥,且會控制人的心智。到如今早已失傳了,所以知道的人甚少。”
蘇珝錯聽後,整個人失力的靠在了車壁上。
這藥無解。
這藥會控制人的心智。
這藥早已失傳。
巧合嗎?
爲何她下意識的認爲這毒藥的症狀竟與溫陌君所中的毒有相似之處?
“既然早已失傳,你又是如何知曉這魂殤的?”
外面的嚴羲倏的沉默,好半晌才道:“屬下曾無意聽聞蘇相提及過此藥的名字,略知一二。”
蘇相!
若之前蘇珝錯只是覺得無力,那此刻她便覺是天崩!
蘇相!破國!魂殤!
蘇相是她的父親,而她的母親是破國嫡親公主,魂殤是破國所有!如今早已失傳!
此藥無解!
一系列的字詞全數涌上了大腦,那一刻蘇珝錯覺得神經被扯緊,頭皮一麻,繼而開始疼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呢!
蘇聞不是一直輔佐着溫陌君的嗎?怎麼可能會害他呢?
驀地他想起了她曾在蘇相府密室中見到過的容湮二字,急切開口道:“嚴羲,你可聽過容湮?”
“不曾。”
蘇珝錯揪着衣襟,覺得不規律的心律讓她的心開始抽了起來,薰香!
這個薰香,是白玉容歸爲她焚的,當初她沒覺得不好,而且聞起來格外沁香,比其他薰香的濃郁與香甜不同,也就日日焚着。
而那個時候她入宮,溫陌君也日日來找她,縱然兩人不說話,也一直默聲陪伴着。
這一認知,讓她之前的恐懼悉數爆發了出來。
不想承認的一切,一心想自欺欺人的僞裝,在那一刻全數轟塌。
最終還是她,害死了溫陌君。
想到這裡,她不再等待。
守在內側的嚴羲直覺馬車一陷,擡眼的時候,就見到蘇珝錯已經出現在了車轅上。
蘇珝錯滿臉慘白,彷彿溺水般的人毫無血色。
她的目光漠視了滿場飛濺的鮮血,喧雜吵鬧的人羣,漫空飛舞的劍光,直直朝着與楚銜玉交手的白玉容歸望去。
“阿錯。”溫陌君見到蘇珝錯突然出現,臉色格外慘白,雙眼卻沁滿殷紅,稍有緩勢後張口喚了她。
只是因爲極度疲倦,聲音透着一股蒼竭的虛弱。
雖然細微,但是蘇珝錯還是聽到了。當她的目光錯開白玉容歸望向最暗處的溫陌君,看到他滿目的擔憂與憐惜時,一股對自己的厭惡,對白玉容歸的怨懟,以及對楚銜玉的仇視全全融合,纏結成簇,直直往她最脆弱的心處扎去。
“對不起。”隔着重重人海,隔着漫天血霧,她張開脣輕輕的吐出這三個字。
蘇珝錯雖然聽不清她的聲音,但是從她的脣形上看懂了她的意思。但是他還來不及開口,就見上一刻還站在車轅上的蘇珝錯,拔身而起,速度極快,朝着楚銜玉與白玉容歸那處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