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眉捏了捏衣袖,上前一步規規矩矩俯身行禮,恭敬道:“楚國重騎射之術,便是爲了不忘當初馬背上得天下的歷史。即便是女子,也當一心爲國,木蘭乃是巾幗英雄,甘願以女兒之身報效家國,後世女子人人敬佩。臣妾今日作此舞,一是幼時便聽這曲子長大,真心敬佩木蘭將軍,對着曲子感情也深些;二也是感激先祖贏了天下,臣妾今日纔有機會在此起舞。”
皇后在一旁笑道:“秦妹妹可真是有心人,無論何時,可都不能忘本不是。”
使臣面色沉了沉,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來。那舞姬倒是忽然開了口:“妾身孤陋寡聞了,先前只道女子應柔婉,才着意學了這些;今日纔是見識到,原來楚國的女子不單學騎射,就連跳舞都像這樣大氣,英氣不輸男子呢,當真是別緻。”
秦如眉正斟酌着想發話,一旁卻有人搶先應了聲:“皇上恕臣妾無知,臣妾從前在家時只聽說女子該守禮纔是,以端莊沉穩爲妙,今日見了姑娘一舞方纔明白,原來女子柔婉之姿是要媚態的,往後臣妾可得注意學習了。”說話的是耿長君。
秦如眉正驚訝着她怎會突然發話,又聽得黃衣薇衝着妍麗嘀咕:“搔首弄姿的,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了嗎?一看就不是個正經人家的樣子,怕不是做過什麼營生纔是吧。騎射又怎麼了,再怎麼說也強得過不穿衣服跑出來現眼。”
大殿裡本就沒什麼人說話,黃衣薇又向來不懂得掩飾,這一聲倒是被在座衆人聽了個清楚。那舞姬的臉立即就白了白,轉而就變得鐵青。楚霖卻只裝作沒聽見,饒有興味地對着使臣說:“怎麼了這是,你帶來的這舞王好像有點水土不服?怎的臉色這麼難看?還是不高興站在這兒見着朕?”
使臣忙陪着笑拉着舞姬退到一旁,連聲打着圓場。楚霖緊跟着又微微笑道:“這一番好意朕心領了,可朕這幾位愛妃也精於此道,朕可擔心再多出一位來,要引得她們以爲是自己的不好了。”
待那使臣退下,楚霖纔看向尚站着的三人:“你們姐妹三人,能合此一曲實屬絕妙,朕也許久不曾見過這樣一曲,今日這賀禮,朕甚是喜歡。都賞!”
這麼說着,他的目光卻定定停在秦如眉身上。方纔那一舞,雖說白蘭處處迎合,可他也看得出,白蘭的配合並不熟練,畢竟只是匆匆幾句商議的結果。更多的時候是秦如眉在細節處配合着白蘭,將自己的表現藏了起來,處處襯托着白蘭。那身影收放自如,激烈處能大開大合,細膩出也能溫婉含蓄。他一時分不大清楚,他是被什麼吸引的。是純熟的技藝?還是這般平和心性?但他意識到,在秦如眉揚起袖子的一瞬間,他心裡某處輕微地動了一下,牽引着他只注視着她一人,眼裡再無其他。
衆人都逐漸散去,秦如眉走在人羣裡,此時才又涌出幾分緊張來。白蘭拉着她的手,神色擔憂:“就算那使臣今日這般無禮,也總是有辦法的,你何苦把自己往風口浪尖上推。那麼多人,你當她們是真的都不會嗎?只是沒人願出這風頭啊。”
秦如眉低下頭:“是我一時衝動了,還連累了兩位姐姐。”
閔芙輕輕搖了搖頭:“我們這只是一時,可今日重頭戲可全在你身上了。哪怕是原本沒想着要對付你的人,打今日起怕也是要盯着你瞧了。有了這一出,怕是你今後的路要沒那麼好走了。”
白蘭接過了話:“在這宮裡,最怕的可不就是被人惦記上。往後,可該要小心着些了。”
秦如眉還未說些什麼,便聽見黃衣薇揚着嗓門兒從一旁路過:“我就說啊,小戶出身就是小戶出身,這急着當庭獻舞,緊怕着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點能耐。跟個賣藝的舞妓似的,到底天生的下賤坯子。”
這話還是對着妍麗說的,路過時連看都沒看秦如眉一眼。秦如眉本想說的話此時卻被這一番話給頂了回去。
白蘭看出秦如眉情緒又低了下去,湊近了幾步輕聲安慰:“這黃衣薇倒是個直腸子,喜怒都寫在臉上了,她這樣的倒也不足爲懼。今日她這一鬧,反倒被人看出不懂事來了。”
閔芙也應道:“皇上今日可是拿她當了回刀子使。她那脾氣,雖說從不饒人的,卻也好揣測。何況你瞧她那話說的,你是賣藝的,那你看我和白姐姐,豈不都成了賣藝的不成?還是你的小跟班。”
白蘭遠遠看着黃衣薇的背影,輕聲道:“她怕是連何時會得罪了什麼人都不清楚。她這樣子的,早晚要吃暗虧的。只不過你也留心着些,想算計你的人可比想對付她的人多得多。”
話爲說完,就聽得後面一聲招呼:“秦妹妹可是個妙人兒,我念想已久,今日纔算真正見識了。”
三人回過頭,正見着耿長君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邊走還邊向白蘭閔芙二人打着招呼:“二位姐姐今日也是頭回獻藝呢,平日裡可瞞妹妹們瞞得苦。”說着又對着白蘭笑:“白姐姐這氣韻,可當真帶了太后娘娘的神氣,往姐姐面前一站,可顯得妹妹多粗笨了。”
白蘭含笑應道:“妹妹這話可是怎麼說的,妹妹這伶俐勁兒,若還嫌粗笨的話,天底下哪兒還有聰明人呢?妹妹這貌美如花的,我見了也自愧不如呢。”
秦如眉也迎上去行禮道:“妹妹一向笨嘴拙舌,今日還多虧姐姐及時解圍。”
耿長君忙擡手扶起她:“妹妹可不必這樣客氣,我也不過是不慣那什麼舞王囂張樣子,這才言語了幾句。若說起來,妹妹今日纔是叫人欽佩呢,這等的氣魄,又有這般才華,這等妙人我可還是頭回見呢。”
少不得又是幾句寒暄。
秦如眉望着耿長君的背影,悄聲說道:“這位耿姐姐,看起來倒像是個好相與些的,也是個乾脆的人。”
閔芙卻搖了搖頭:“單單說幾句話的工夫,怎麼就能看得清呢。還是別太容易就信了人,總是沒錯的。她說話越是挑不出錯兒來,我倒越是放心不下。”
秦如眉想了想,卻沒有作聲。
這宮中的事情,遠比她想象得要複雜。她並未明白宴席上那使臣爲何要句句挑釁,也並不明白若是想要對付她,爲什麼卻有人主動要幫她,賣她的人情。
白蘭和閔芙的話說得沒錯,黃衣薇尚在明處,喜怒形於色。可其他笑着的面容背後,她卻難以明白藏着什麼。
待慢悠悠回到了儲秀宮,卻正見院裡站着位公公,手裡正拿着一卷明黃的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