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沉吟片刻,道:“你可知道這裡是哪裡?這裡可是許多人都想要進來的地方。你啊,還真是,別人想來進不來,你在這裡面卻想要離開。夏兒,你爲何在這裡卻想要離開呢?”
父親大人啊,這就是你的罪孽。
你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恐怕就是有這麼個乾淨的兒子。同樣的,最大的災厄,也是如此吧?一生沉淪勾心鬥角、計謀算計中的你,一顆心早已骯髒不堪,爲了利益什麼都能做出來的你,有這樣乾淨的兒子,對你來說,是一種諷刺和嘲笑吧?
所以,你纔將他關在這裡,如同籠中之鳥一樣,讓他有翅不能展翼,想要離開卻離開不能……
林安夏擡頭,仰望着天空,兩隻小手不安的絞在一起,“我、我想要月霜快樂。”
“……哈?”林安然反應不過來。他似乎幻聽了?爲什麼覺得,他說的這些,和那些風月小月裡的內容差不多呢?這種瞬間的差落,真讓他有些難受。
林安夏道:“月霜是唯一陪伴我的人,也是最最最最關心我的人。我不知道爹孃在哪裡,還是和樹上的小鳥一樣都被爹爹和孃親給拋棄了。所以啊,一直以來都是月霜陪着我,只有她一個人在我身邊。所以,月霜爲我做了很多事情,她雖然從來都不說,可我都知道。
現在呢,不知道爲什麼,我發現月霜現在越來越不開心了。還一直不停地對我說,要好好的唸書,要好好的學禮儀什麼的。然,你說,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我看着他們都覺得好枯燥。但是,雖然我不知道學這些有什麼用、用來幹什麼,但是,月霜讓我做的事情,一定有理由。而且,月霜以前從不會不顧我的意思,讓我做這些不喜歡的事情。雖然,她總是不允許我爬樹。”
林安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然,他知道現在笑很不恰當,但就是笑了出來。而且,他知道現在笑很不符時機,但就是笑了出來,他也沒有辦法。還好,林安夏沉浸在自己有些亂七八糟的混亂情緒裡,沒有注意到這個戲謔笑容。
想了好一會兒,林安夏繼續說:“月霜最近對我說什麼,行事要沉穩穩重,說話有禮貌多思。爬樹和吃飯時說話不符合禮儀,也不符合規矩。然,你說,她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這些話……唔,好複雜,我一點都不明白。而且,什麼叫做行事沉穩穩重,是行走和做事要很沉、很穩、很重嗎?什麼叫做不符合規矩禮儀?難道規矩和禮儀不允許爬樹?你們都不爬樹的嗎?”
林安夏一連串可以說是白癡的問題,這一回卻沒能讓林安然笑出來。不僅僅是現在不能對着一個死死盯着自己、等着答案的單純孩子笑,因爲害怕他誤解。雖然解釋起來很方便,他也會相信。但他還是不想讓他誤會。
也有,心酸苦澀的原因。林安夏都十六歲了。竟然連這些事情都不懂。雖然,他從來不知道懂得這些是件好事。可是……
半響後,林安然揉了揉他的頭,笑着道:“夏兒……她是在關心你,你不要誤解了她。還有,這些問題我現在暫時不爲你解釋,等你慢慢的長大了,就會明白的,好嗎?”
“……唔,好吧。”林安夏點點頭,道:“其實,其實我知道的。月霜不管做什麼,都是爲了我好。所以,我想要爲封月霜做一點事情。可是……”
“你不想念書卻一直念,不想學禮儀卻一直學,就是爲不讓他傷心?你想要學賺錢,要想出去,也是爲了她?”林安然道。“夏兒,你這樣很好呢。”
蒼穹如洗,萬里無雲。透澈的天幕下,這偏僻小院裡,有一個笑容如陽光燦爛的精靈。此刻,他在笑容。明媚的笑容讓陽光都黯然,那雙閃爍着期待和堅定的乾淨眸子,讓人忍不住想要將他藏起來,好以不讓這個骯髒的世界污染了他。
而他,能夠爲了一個人,爲了自己重要的人,無怨無悔的做着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只是想要讓對方好過一些,開心一些。哪怕,這些事情,足以將他整個世界夠改變。哪怕,這些事情是他之前從未觸碰過的。他也會爲了自己重要的人而努力。不論之後結果如何,單單是這一份心,就足以讓人自慚形穢。讓人忍不住妒忌他所重要的那個人,更讓人忍不住渴望,自己就是他在意的人。
林安夏點頭,小臉閃爍着期待,瞬時明亮了起來,“嗯,我想要月霜過上好日子。我不知道這裡好不好,但,我知道月霜不喜歡這個地方。”稍頓,“剛纔看的書裡,寫了好多很美麗的山。我想,以後就和月霜去那些美麗的山裡住下。”
林安然見他如此篤定,忍不住心中那一絲絲的不悅和不甘承認的羨慕與妒忌,懷着絲毫惡意,道:“你怎麼知道你的月霜不喜歡這裡呢?萬一,她所喜歡的就是這裡,只不過不是這個院子而已。”
林安夏茫然的看着林安然,彷彿是在消化他的話。半響後,他搖頭,有些類似於難過的眼裡,閃爍着更爲明亮刺眼的堅定光芒,道:“她不喜歡這裡。”頓聲,聲音小了許多,“如果她喜歡這裡,爲什麼笑得越來越少了?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但是,除了不喜歡這裡之外,還有其他別的原因和理由嘛?然,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林安然沉默。他知道,但是,他不能說。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說了,林安然又能怎麼樣?他就能給封月霜想要的嗎?他連封月霜想要的是什麼都不清楚,又如何給。
再則,以林安夏的能力,就算知道,他也只能落一個無能爲力的下場。
“不,我不知道。我還沒見過你的月霜,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而且,我對你們也不太熟悉,怎麼會知道她想要什麼。所以,她喜不喜歡這裡,我無法回答你。”
林安然說完,見林安夏一臉沮喪,又道:“你就這麼想離開麼?你一點也不留戀
這裡麼?或者說,這裡除了月霜之外,你就沒有別的在乎的人了?”
林安夏本想立即答道,但腦海中閃過一張溫潤如玉的臉,霎時沉默下來。十指絞在一起,有些害羞的點了點頭。
林安然道:“看吧,你還有在乎的人吧?”
林安然知道自己不應該,但是……聽到他說這話時,還真是有那麼一點點不爽。真正瞭解林安然的人就會知道,他的這一點點不爽,就足以讓別人很不爽了。
“……嗯,有一個。”林安夏臉紅紅。
林安然突然坐起身,靠在樹上。樹葉掉落幾片,落在他的身旁。霎時,整個人都被樹影遮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陰霾,包括他那爽朗的笑容。這模樣,看得林安夏忍不住想要將他拉出來。但剛伸出手,就止住了。他不知道,拉出來幹什麼,爲什麼要將他拉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你一直都住在這裡嗎?我看了看四周,連個鬼影都沒有。偏僻、荒涼,和外面格格不入。還有,你真的只和你的月霜生活在一起?”林安然明知故問。但除了如此,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
林安夏道:“嗯,我是和月霜一起生活的。”
“噢?那你另外在乎的人是誰呢?”林安然一臉有趣的看着林安夏。
林安夏窘迫,臉紅紅,半響後才道:“是花哥哥。”
“花、花哥哥?”林安然抽抽嘴角。他曾經遇見一個女子稱呼他在意的人爲花哥哥——那人也姓花,可那花哥哥卻是個十足十的人渣、垃圾!本來這和他沒關係的,但因爲偶然原因,扯入了他們兩人的事情裡。從那以後,他對“花哥哥”三個字十分過敏。“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嗯,知道。花哥哥的名字很好聽,叫做花非花。他是一個好人,長得很好看、笑起來也很好看。”
林安然徹底無語,他很想說,你判斷一個人的好壞,就是根據外貌和笑容來的嗎?
但隨即,心裡一片諷刺。好人?花哥哥?
他知道這個“花非花”,是父親大人面前的大紅人。他聽說,父親去調查過他的身份,但不知爲何,怎麼也調查不出來。這足以想見,此人的來歷,多麼的不尋常。
“夏兒,你太容易知足了。”林安然嘆息。
是阿,太容易知足了。如此容易滿足的人,這個世界上,恐怕沒多少吧?原本應該是最純潔無暇的孩子,都比他要貪婪得多。
正是因爲他的知足太過容易,容易得幾乎讓人想要掐死他。不僅僅是想讓他就此離開這個怎麼也滿不足不了的世界,讓他徹底遠離那些貪心不足的人,讓他帶着一份純粹迴歸極樂,也因爲……他的存在,只會讓其他人深刻的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不堪。他的那雙眼,只要與他對視上,就無法逃避那些自己不願意承認的、卻實實在在擁有的、屬於自己人性上的弱點和卑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