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藥斜視着他,哼了一聲,好笑道:“爲什麼要說對不起?這種提起別人傷痛,以爲一句道歉就能彌補得了的麼?到底是在彌補對別人的虧欠,還是不想讓自己有愧疚的理由呢?而且,道歉有用的話,要警……不,要官府做什麼?”
“噢?這麼說來,你並不相信官府。我以爲,你這樣的人,不會有這種憤世嫉俗的想法呢。”
“我?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以爲我是什麼樣的人?”或許是醉酒了,或許是故意藉着酒勁想要任性、放肆和發泄,現在的白芍藥說起話來,可以說是一點顧慮都沒有,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過說錯話會有怎樣的下場?
林安然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看着她手裡提着的酒瓶,就伸手接了過去,然後就着瓶口喝了一大口。“你怎麼來這裡了?”
“……”白芍藥沒有回答,只是閉着眼睛。就在林安然以爲她睡着了的時候,就聽到她冷靜得近乎殘酷的聲音道:“剛纔你父親宴請了我。”
“宴請你?”
“嗯。你父親今日請我去,問我該怎麼處置一下辜負了他的信任的叛徒?你知道嗎,那時候我覺得你的父親好有趣。都說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但他卻裝成一副請假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在質問我。”白芍藥譏誚的哼了一聲,“我沒有背叛過你的父親,我從來都沒說過我要效忠於他。你父親……是個梟雄,但還不夠格讓我效忠。”
這句話讓林安然來了興趣,立刻順着她的話問,“那什麼樣的人值得你效忠?”
“……一個哪怕負了全世界,也義無反顧的信……任着我的人。”這句話,白芍藥花了很長時間才說出來。聲音也很小聲,若非林安然內力深厚,離她很近,恐怕就會就此錯過。
“……”
說不上震撼,只是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林安然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本以爲,白芍藥會給出一個很俗氣卻很理所當然的回答,譬如說什麼驚豔絕倫、胸襟廣闊、容人所不能容……的人。
平靜的凝視着白芍藥的側臉,她的回答最讓他意外的,不是內容,而是那無意間染上的濃得無論如何也暈不開的憂傷。
忽然,想起白芍藥在談起那個人時,平靜的臉找不到一絲情緒,整個人彷彿失去了生氣,沒了那種讓人喜歡的氣息,如同失去了光澤的瓷器。
那個人,不信任她吧?所以她心裡的傷,纔會如此的深?所以,他的回答,纔會如此讓人心痛?不然,該如何解釋心裡的疼痛呢?林安然可不認爲自己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眼前這個人也不是什麼香什麼玉。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不會爲人抱不平,更不會同情別人。可爲什麼呢?爲什麼會爲她感到心痛呢?
“哦,忘記告訴你了,你的父親將你給我了。”
“……什麼?”
“我給了他
一個完美的答案,又因爲花非花花公子三個月後要擺出擂臺挑戰天下才子可花非花花公子本尊卻不知道這件事的原因,讓花公子本尊能夠得以提出條件。所以,我就問他將你要了過來。”
林安然眼一眯,雖然不太明白這回事怎麼回事,但是這句話就足夠他明白什麼了。看來,那個老傢伙,又在打什麼算注意了。
“你還真是膽大,竟然敢跟他提條件。你知不知道上個和他提條件的人死得多慘?”他可是親眼見到,那個人的死狀。那模樣,何止是慘不忍睹能形容得了的。
白芍藥無所謂的笑了笑,反正她有把握林振天不敢將她怎麼樣,不然她上哪裡去找來一個一些人認識又名聞南方的花公子呢?雖然,他不是不能找到替身,畢竟人皮面具這種東西,不是她的獨門專利。只是,那件事情要本尊才能做到的吧?
“你有閒心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擔心……?”林安然很想丟她一句誰擔心你了,但聽到她後面的話,隨即意識到什麼,道:“什麼意思?”
“外面都在議論,笑面修羅這個十惡不赦、該千刀萬剮的大魔頭,不知道爲什麼將青林派的長老都殺了。奇怪的是,本來所導致地片甲不留的笑面修羅,竟然留下了活口,而且不止一個。你說,這奇不奇怪?好不好笑?”
林安然:“……”
片刻後,他道:“我怎麼不知道笑面修羅最近有殺人呢?”
“所以,很好笑。”如她所言,白芍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不過笑着笑着就打了個酒嗝,濃濃的酒味從口中蔓延,雖然不到讓人厭惡的地步,但也絕對談不上喜歡。
“你……相信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林安然微微收縮瞳孔,愕然的看着暈乎乎的白芍藥。那模樣,有種天快要塌下來的感覺。
白芍藥艱難的睜開眼,奇怪的盯着林安然,爲什麼他會有兩個頭呢?奇怪歸奇怪,但她沒有去追究,又打了個酒嗝,慢吞吞的說:“爲什麼不……不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那我是什麼樣的人?”
“重之,珍之。行之,認之。反之……亦然。”林安然是個重視什麼就珍惜什麼、做了什麼就承認什麼的人。他絕對不會去珍惜那些他不在意的人,所以他能視人命如草芥,無論殺多少人,他都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同理,他沒有做過的事情,他不解釋,卻也休想他承認。
“……是嗎?”林安然喃喃低語,原來,他在白芍藥心裡是這樣的人。第一次有人如此評價他。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該爲有人如此理解他而高興,還是爲他這個殺人無數的笑面修羅竟然會給人這樣的感覺,這算不算是失敗?
但不管如何……林安然看着的眼神閃爍着波光,或許是因爲那橙黃的光映入了眼眸,竟然從他的眼裡,能夠
看出溫柔來。
只是,這唯一能夠看到的人,此刻正毫無形象的趴在椅子上睡着。只是,那雙眉頭還蹙起,讓他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彷彿這樣就能夠讓她的眉頭舒展。
但實際上,他失敗了。
夢境中的白芍藥十分痛苦,或許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她竟然又夢見了過去那一幕幕讓她痛徹心扉的事情。她想要嘶吼,想要咆哮,想要痛苦,可是嗓子卻彷彿被誰掐住,無論如何也發不出絲毫聲音來。
她想要逃走,想要離開這個讓她絕望痛苦的地方,但身體卻無法動彈,只能傻傻的看着。看着夢境中的自己和那個人發生的一幕幕自己十分熟悉的事情,看着那個人決然轉身離開,看着他對夢中的自己露出厭惡的表情,看着他擁着別的女人巧笑嫣兮……聽着他和別的女人甜言蜜語,聽着他當着自己面前說父親的壞話,聽着他說着的那些質疑她的、她熟悉萬分也讓她痛苦萬分的話語……
上天似乎覺得她曾經受過的折磨還不夠多,所以才一次次的在夢裡重複。纔會不允許她逃開,讓她連逃避的資格都沒有……
……
林安然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將她送到自己的牀上去休息。雖然在椅子上睡一晚上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絕對會難受上好幾天的。而且,看他這細皮嫩肉的樣子,怎麼可能扛得住這種痛?若是再感冒了的話……哎,畢竟她是自己的同夥人,在沒散夥之前,還是關心關心比較好。林安然無意識的爲自己不停地找藉口。
當他抱起白芍藥時,眉頭緊蹙着。這個人怎麼搞的?就算是文弱書生,有必要瘦得跟紙糊的似的麼?這麼輕,恐怕一陣風就能將她給吹走。
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牀上,這是母親親自做的牀,雖然已經破舊不堪了,卻也是他最爲珍惜的存在之一。白芍藥可以說是第二個躺上這張牀的人。連他自己,都只是坐一坐。就如同白芍藥所說的,因爲太過重要,所以太過珍惜。
就在他爲白芍藥蓋好被子的時候,忽然看見她眼角滲出的一滴晶瑩淚珠。微微開啓的脣,輕輕的蠕動着,彷彿在說着什麼。
難耐好奇,林安然又做出讓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欺身向前,附耳在她的脣畔,好半響,才聽清楚她說的什麼。然後,心一顫一抽,那種難以抑制的疼痛再度由心臟蔓延全身。
“爲什麼……不相信我?”
她如是說。
林安然神情複雜,他之前的猜測,全對了。依然沒有感到高興,這樣的白芍藥,讓人心疼,也讓他……有些妒忌那個人。爲什麼這樣的人,居然不珍惜?現在的林安然想不出任何他不值得人相信的理由。
走到書桌邊,林安然拿起白芍藥帶來的那壺酒,走到窗邊,淺淺的啜了一口,神情幽深的看着窗外的夜色寂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