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清寧宮,玉兒便疾步走向自己的屋子,海蘭珠想和她說幾句話,還沒張嘴,她就一陣風似的跑了。
蘇麻喇站在屋檐下不敢動,怯怯地問:“大格格,大福晉責備格格了嗎?”
海蘭珠搖頭:“沒什麼事,你好好罰站,別再惹姑姑生氣。”
她想了想,猶豫着要不要去開解玉兒,可她不像齊齊格那樣能說會道,簡單的事尚可,稍複雜一些的,只怕自己越說越繞,讓玉兒更傷心。
更何況,她的存在,本就是玉兒的痛苦。
側宮裡,大玉兒闖回來,見炕上堆滿了孩子們的玩具,亂糟糟的,突然就火冒三丈,伸手想要把那些玩具全部推在地上。
可她忽然想起了曾經的齊齊格,那個瘋狂摁着她又哭又叫的可憐人,她不能變成那樣,不能失去理智,她沒這麼苦,沒這麼苦。
長舒一口氣,大玉兒疲倦地坐下,隨手拿過一隻布老虎把玩,細緻的針腳,鮮豔的配色,柔軟的布料和棉花,這麼精緻的東西,出自姐姐的手。
姐姐長得美,做出來的東西也一樣的美。
聽說姐姐已經爲大汗繡好了登基稱帝后要穿的龍紋褂子,蘇麻喇雖然被她派去打下手,但據說大部分的事都是姐姐做,蘇麻喇只是在一旁出出主意理一理布料絲線。
可不是嘛,自己若有本事,她也想親手給丈夫做龍袍。
然而一想到,從明天開始,可能又要把坐胎藥當飯吃,想到齊齊格這麼多年喝下的每一口坐胎藥都是在斷絕子孫,大玉兒腹中翻江倒海,直覺得連苦膽汁都要吐出來,她死死捂住嘴巴,猩紅的眼中充盈着淚水。
爲什麼姐姐就能因爲身體不好而不被期待,爲什麼姐姐就能毫無負擔地愛着他,她也想……可她不能什麼都拿姐姐來比較,就因爲姐姐好欺負嗎?
蘇麻喇罰站完了回來,便見格格蜷縮在炕上,炕頭堆滿了小格格們的玩具,忍不住斥責底下的宮女:“你們爲什麼不收拾,弄得這麼亂,被大福晉瞧見如何了得。”
小宮女們害怕地說:“是主子不讓動,奴婢們要收來着。”
蘇麻喇走近,大玉兒並沒有睡着,她伸出手,拉拉她的胳膊:“你今天沒捱打真好,若是你吃虧了,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剋制好自己。”
“格格,奴婢錯了。”蘇麻喇跪下,哽咽道,“求您罰我,大福晉責備您了是嗎,都是我不好?”
“不許哭。”大玉兒掐了蘇麻喇的臉蛋,“沒有的事,姑姑責備我做什麼,只不過舊事重提,我一下就噁心了,緩緩就好,反正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
蘇麻喇皺起眉頭,輕聲問::“大福晉又逼着您……”
“噓。”大玉兒伸出手指,抵着蘇麻喇的嘴,“別說出來,我一聽見那幾個字,就想吐。”
數日後,娜木鐘有喜的消息傳遍盛京,也一路傳去漠南,但有扎魯特氏的悲劇在前,每一個來探望娜木鐘的人,說的話都是意味深深。
娜木鐘笑臉相待,端着自己的體面和尊貴,但她討厭被拿來和那個蠢婦相比。
她來到盛京後聽聞扎魯特氏在宮裡的行徑,嗤笑那樣的女人從前若在林丹汗身邊,自己怎麼會給她機會懷孕,哲哲真是太仁慈,所以,哲哲也給了她機會。
這個中宮大福晉,怎麼連給其他女人下藥避子的手腕都沒有,白白把好機會拱手送人。
此刻,娜木鐘摸着自己的肚皮,站在側宮門前看着明晃晃的太陽,日落日出,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她若猜得不錯,明年這個時候,皇太極必定已經稱帝。
那麼她腹中的孩子,就會是開國元年頭一個出生的阿哥,會被所有人記住他的名字。
兒子出生後,她要開始與貝勒大臣們聯絡,爲母子倆的將來鋪路,她可沒功夫去和大玉兒爭風吃醋。
來了幾個月,娜木鐘已經察覺,對門那姐妹倆,把情意看得比什麼都重,她們是真愛着皇太極,怎麼會這麼蠢?
“嘖嘖……”娜木鐘咋舌,做帝王的女人,最要不得的,就是一顆真心,那不然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失敗。
而這些日子,哲哲果然開始給大玉兒服藥,皇太極在家就快一整年,大玉兒侍寢的日子不少,哲哲翻翻記事檔,大玉兒若是爭氣,這會兒就該生了。
而這一年裡,扎魯特氏和娜木鐘先後懷孕,顯然皇太極本身是強壯的。
雖然哲哲早已醒悟,不能再逼迫侄女,可從前的扎魯特氏若不足爲懼,娜木鐘呢?娜木鐘這一次若生下小阿哥……
哲哲每每想起來,就會心頭一緊,她不想做殺人害命的事,可若一切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就別怪她心狠手辣。
七月半一過,天氣開始涼快,屋子裡的窗不再像夏日裡那般大敞開着透風,於是藥味不好散去,日復一日,大玉兒的側宮,又恢復了從前的氣息。
這日皇太極一進門,便叫刺鼻的藥味皺了眉頭,他知道玉兒沒病,他知道哲哲在給玉兒吃坐胎藥,更讓他難受的是,大玉兒正坐在炕頭,艱難地吞着湯藥。
“大汗吉祥。”宮女們見到皇太極,紛紛屈膝行禮,便留下大玉兒呆呆地捧着喝了一半的藥碗,茫然地看着他。
皇太極心口發悶,因爲這難爲的藥味,也因爲區區幾天的功夫,她明顯地瘦了。
大玉兒捧着藥碗,低下了頭,她害怕眼淚掉下去糟蹋了姑姑的心血,她不敢哭。
現在,她不會再在歡愛後把腳高高地擱起來,但那已是她最大的反抗,可她不願姑姑傷心,這一碗碗藥,她終究不敢反抗。
皇太極走上前,從她手裡奪下藥碗,順手灑在地上,又直接把藥碗也給砸了。
大玉兒驚恐地站起來,不知所措,不自覺地往窗外看,生怕被人聽見動靜,生怕姑姑……
“這麼大的味道,每天一碗一碗地送進來,這你們就不怕被人看見聽見,就不怕人家在背後說你急於求子?”皇太極怒氣衝衝,“現下不過是摔了一隻碗,有什麼可怕的?”
大玉兒急道:“我不怕別人怎麼想,只怕姑姑難過,我也是爲了姑姑才喝的,你別這樣子,你要我怎麼辦呢?”
而這邊摔碗的動靜,門外的人都聽見了,寶清聽小宮女這麼說,還沒把話聽完,就傳給了海蘭珠。
海蘭珠不知道是皇太極來,擔心是玉兒受不了被逼着吃藥,就急匆匆想過來看一眼,可闖進門,便看見皇太極抱着玉兒,她慌張地退了出去。
“主子?”
“沒事,沒事……”海蘭珠拉着寶清就走了。
大玉兒在皇太極懷裡哭得很傷心,皇太極一直等她安靜下來,才帶着她去清寧宮見哲哲。哲哲沒想到,丈夫會親自來爲玉兒說話,懇請她別再給玉兒灌坐胎藥。
在哲哲答應後,皇太極命大玉兒退下,單獨與哲哲說:“我明白你肩負着什麼,我娶了你又要了玉兒和海蘭珠,難道到最後會不把科爾沁放在最重的位置?你是怕我老了,纔等不及了嗎?”
哲哲大駭,跪下道:“大汗,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皇太極攙扶她:“哲哲,你我心意相通,我一眼神,你便能知道我要做什麼,那我對你的心意,對玉兒和海蘭珠,難道你不明白?”
哲哲含淚:“可是大汗,我和玉兒都沒能爲你……”
皇太極搖頭:“別想這麼多,哲哲,你太辛苦了。”
大玉兒在門外晃了晃,她其實很想知道皇太極和姑姑說些什麼,不過今天她真是心滿意足了,萬萬沒想到,皇太極會親自出面。
帶着淚水的臉上,有了淡淡的笑容,轉身見姐姐緊張地站在門前,她便跑來說:“大汗替我出面了,姐姐,姑姑不會再逼我喝藥了。”
海蘭珠欣喜不已:“那就好,那就好。”
此刻,只見尼滿急匆匆地跑來,尷尬地看了眼海蘭珠和大玉兒,闖進了清寧宮,哲哲正擦眼淚,卻是聽尼滿對皇太極說:“大汗,十四貝勒快到盛京了。”
皇太極不以爲然:“我知道,怎麼了?”
尼滿道:“十四貝勒帶了個孩子回來,據說是他和外面的女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