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當真爲了“八牛”一事,夜裡來永福宮把大玉兒“訓”了一頓,哲哲也不喜歡,責備她胡鬧,堂堂皇子豈能起這樣的俗名。
可大玉兒和蘇麻喇私下說好了,她要是生下兒子,就叫小虎子。
蘇麻喇說:“那小虎子聽着,怪霸氣的。”
大玉兒不屑地說:“小牛可是全天下老百姓的寶貝,八阿哥不正好就是嗎?”
大抵這皇宮上下,只有蘇麻喇是唯一相信,自家主子疼愛八阿哥,和疼愛三個女兒沒有區別。
可就連與她同院住的宮女都會背過去議論,說莊妃娘娘假惺惺,面上捧着姐姐的兒子,心裡頭較着勁,來年若是也生下小阿哥,將來可就熱鬧了。
將來熱鬧什麼,爭皇位唄,可他們怎麼沒事兒都盼着皇上死呢,皇上但凡好好的,誰去想將來誰做皇帝?
蘇麻喇對大玉兒說:“這麼想想,咱們皇上是辛苦,就沒人盼他好,生個兒子挺高興的事,人家卻都在算計他死了之後怎麼辦。”
聽這樣的話,大玉兒忽然就心軟了,她雖然從不會念着皇太極身後的事,但現世的怨念還真不少,漸漸的連“虛情假意”都信手捏來,於是決定稍稍對他好些,但是關上的心門,依然不願再打開。
大玉兒“不鬧”,海蘭珠一切安好,新生的小阿哥們嗷嗷待哺,還有最心愛的八阿哥茁壯長大。
皇太極偶爾站在鳳凰樓上看着內宮光景,心裡便是歡喜,才知道漢人說的“家和萬事興”有多貴重。
然而後宮女人的安好,憑一個“情”字一顆心足矣,他不在乎的女人,大可不必放在眼裡,他所在乎的人,自然也把他放在心上。
朝政便大不相同,他不能有任何不在乎的官員,一兵一卒一草一木都要放在眼睛裡,統治一個日益強大的國家,皇太極漸漸感覺到肩上的擔子越來越沉。如何保持住八旗軍隊的氣勢,不在入關前被歲月消磨掉軍隊的實力,他費盡心血。
這一年秋天,皇太極設立了都察院,給他們稽察一切官員的大權,處理蒙古事務曾設蒙古衙門,那些散在八旗中的有識之士文功武將,都在朝中找到一席之地,唯一難以服衆的是,他對漢人的重用。
漢臣之中,如今最爲皇太極器重的,便是內秘書院大學士范文程,而皇太極知道大玉兒最喜歡聽范文程講學,時不時會命他去書房請安,給莊妃娘娘講述外面的新鮮事。
大玉兒自然知道,這都是皇太極對她的好。
這一日,又在書房見到范文程,但他告訴自己,皇上正在籌備明年對明朝的攻略,他很快要離京辦差,恐怕再見大玉兒,要等來年。那時候,莊妃娘娘應該已經順利分娩,他請大玉兒允許他,提前恭賀娘娘喜獲麟兒。
生子生女一事,大玉兒不以爲然,而是道:“一年一年,攻打明朝的腳步越來越緊,我也盼着我的孩子,將來能在北京的皇宮裡長大。範大人,你在外奔波,千萬要保重性命,咱們可是約好的。”
范文程躬身道:“與娘娘的約定,臣不敢忘,不論如何也要留着性命,去看看太和殿上的光景。”
“大清江山啊……”大玉兒感慨,“一定要親眼看看。”
說着這些話,大玉兒想到近日來盛京城裡議論紛紛的事,便問:“皇上啓用了很多漢臣是嗎?我聽十四福晉說,你們挺麻煩。”
范文程奉命編制八旗漢軍,自然最清楚這裡頭的事,言笑道:“可話說回來,臣前幾日與漢軍正藍旗都統佟圖賴吃酒,聽他說一番話,他雖是個武將粗人,可卻講出了天下的大道理。”
大玉兒興致盎然:“佟大人說什麼?”
范文程便解釋,佟圖賴一族本是祖居遼東的女真人,出生佟佳,以地域爲姓,後因明朝統治,改佟姓,充漢人。如今大清得天下,他倒是想改回祖姓,可人人都把他當漢人,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滿人還是漢人。
大玉兒笑道:“可見滿人漢人,並沒什麼要緊的,但凡忠君之事,能爲皇上所用,能爲天下所憂,民族之間,何來的高低貴賤。我們所要擁護傳承的,僅僅是各族之間的文化信仰,之於政治經濟和皇權,不該分彼此纔是。”
范文程欣喜而崇敬地看着大玉兒,但輕聲道:“娘娘,皇權自然要分彼此,皇權是至高無上的權威。”
大玉兒頷首:“我知道。”她想了想,對范文程說,“如今你還在正白旗麾下,皇上雖重用你,但不便爲你擡旗,唯恐傷了兄弟和氣。你且等一等,來日入關後,皇上會將你擡入鑲黃旗,到時候,你就不必再忌憚多爾袞和多鐸。”
范文程抱拳謝恩,卻淡然地說:“事到如今,臣對那兩位,敬而不畏,跟隨皇上得以謀天下事,臣的心胸開闊了許多。”
大玉兒欣然:“這是好事,只是你依然要擺正自己的身份,在他們眼中,奴才就是奴才。”
“臣明白。”范文程知道,莊妃娘娘並非有意貶低他,而是想給他一道保命符。
他只能在心裡把自己當做皇太極的臣工,而面上,永遠只能是奴才,不論是對多爾袞多鐸,還是對皇太極,正如他方纔對大玉兒說的,皇權是至高無上的。
這樣的提醒,本就時時刻刻在大玉兒的心裡,而她區區一個女子,可以在皇權之下,做這麼多的事,冷靜下來想一想,皇太極待她,何曾不是真心真意。只不過他將最炙熱而珍貴的愛戀,都給了姐姐,而那恰恰是大玉兒曾經最想要的。
范文程告辭後,大玉兒教雅圖唸了一段書,日落前,母女倆手牽着手往回走,大老遠就看見皇太極帶人走過,雅圖飛奔而去,喊着:“皇阿瑪。”
皇太極命大臣先離開,駐足等候女兒奔來,昔日圓滾滾的小閨女,如今抽條長高亭亭玉立,感慨孩子們漸漸長大,而他也在老去。
擡眸見大玉兒緩緩走來,微微隆起的肚子裡,正孕育着小生命,他又覺得心中充滿希望,頓時年輕了十幾歲,不由自主地迎上來,問道:“天冷了,你在外頭走,要多加衣裳纔是。”
雅圖晃着皇太極的手問:“皇阿瑪,今年我們不去打獵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