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麻喇渾身一哆嗦,趕緊將衣裳撿起來,跪在炕下高舉過頭:“格格,請您換衣裳。”
“我不穿。”大玉兒沉靜地看着蘇麻喇。
哲哲怒道:“給我立刻換上衣服,去皇……”
“蘇麻喇,穿上它,我就再也沒有姐姐。”大玉兒哀求的目光,越過雪白的素服,求着她的蘇麻喇,“我就再也沒有姐姐……”
蘇麻喇手一軟,將素服抱在懷裡,哭得傷心欲絕:“大格格不在了,她已經不在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阿黛從門外進來,拉着着急又無可奈何的哲哲道:“人都來了,主子,事不宜遲,趕緊直接把宸妃娘娘請走纔是。”
哲哲無奈地閉上眼,將心狠狠地硬下來,走到大玉兒跟前,看見她臉頰上還殘存的巴掌印,心疼咬緊牙關,含淚道:“別讓他看見你姐姐不美麗的樣子,別讓海蘭珠在他眼裡失去光芒,玉兒,好不好?”
大玉兒恍然清醒,淚如雨下:“好……”
走出永福宮,外頭明晃晃的陽光,刺目得令人暈眩,大玉兒這幾日亦是沒吃一口飯,需宮女們攙扶着,才能走到關雎宮門前。
“他們跟你進去,待你下令,就立刻將海蘭珠請出來。”哲哲在玉兒身邊道,“然後你留下,安撫皇上。明日一早,海蘭珠出殯,將她的棺槨送到皇陵,那裡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一切,至於下葬的日子,且等皇上清醒冷靜了再定不遲。”
其實姑姑說的話,大玉兒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只記得方纔那句,別讓皇太極看見姐姐不美麗的樣子,別讓她在皇太極眼中失去光芒。
她帶人進門,皇帝並沒有坐在炕上,不知是幾時下來的,據說昨天一整夜他都抱着姐姐。
但此刻,姐姐被安然平放在炕頭,好好地蓋着被子,安詳宛若睡去,而皇太極從地上撿起了已有幾分枯萎的木槿花,爲她簪在髮鬢。
他回眸看見大玉兒,兩人目光相交,彼此都茫然而空洞,但是玉兒沉靜地開口,吩咐身後的人:“將宸妃娘娘請入棺槨。”
“皇上恕罪!”那幾人走上前,硬着頭皮來到炕邊,不顧皇帝就在一旁,向宸妃跪拜叩首後,便要將她入殮。
“你們……”皇帝出聲,那幾人頓時僵住。
“你們別弄疼她,輕一點。”皇太極說。
他們鬆了口氣,連連稱是,恭恭敬敬地將海蘭珠請入棺槨,便匆匆忙忙地擡出去了。
“等等!”就在棺槨要出門的一瞬,皇太極喊道,“再讓朕,看一眼。”
那幾人慌張地看向莊妃娘娘,大玉兒默默頷首,退到了一邊。
皇太極拖着沉重的雙腿走到門前,俯身爲海蘭珠整一整衣衫,安放好她的雙手,輕輕撫過她的面頰,最後一吻……
他們將海蘭珠請出門,簾子放下的一瞬,內宮中響起滔天哭聲,一聲聲“宸妃娘娘”,彷彿將死寂的宮闈喚醒,大玉兒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
皇太極慢慢走回炕邊,坐在了海蘭珠曾經躺着的地方,俯身將臉貼在被褥上,淚水滑落,溼透了被褥。
聽見丈夫的哭聲,大玉兒擡起頭,皇太極還穿着那日歸來時的衣衫,滿身的塵土落了一些,可依然滄桑,甚至狼狽。
大玉兒起身,到一旁的水盆裡絞了一塊帕子走來,雙手遞給他。
皇太極茫然地看着她:“爲什麼會這樣,朕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是朕的病,把她拖垮了?”
大玉兒搖頭:“太醫說有隱疾,可能是心臟壞了,又或是其他什麼,他們只知道不好,可無法對症下藥,她每況愈下……”
“那羣庸醫。”皇太極絕望地閉上眼,雙手緊緊抓起被褥,手背上青筋凸起。
“她每天都在等你回來。”大玉兒握着冰涼的帕子,可她的心比這浸過涼水的帕子還要冷,“皇上,你爲什麼不回來?”
皇太極睜開眼。
玉兒問他:“即便姑姑不讓傳消息,皇上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嗎?你爲什麼不回來,爲什麼不回來救救她?”
皇太極坐起來,眼神空洞地看着玉兒。
“你好狠的心,你毀了我所有的幸福,把姐姐也帶走……”大玉兒的身子直挺挺地晃動着,“皇太極,你把姐姐還給我……”
皇太極眼睜睜地看着大玉兒在他面前倒下,不省人事,她手裡還緊緊抓着要給自己擦臉的帕子,他恍然清醒,撲到地上來抱起玉兒,大聲喊着:“來人!來人!”
一個才走了,一個又倒下,哲哲焦頭爛額。
她本以爲會是皇帝支撐不住,可皇帝撐下來,玉兒卻病倒了。
她高燒得昏迷不醒,連海蘭珠出殯時都沒能起得來,好在只是出殯,棺槨暫時停在皇陵不下葬,待她能起來,還能去看一眼。
可哲哲擔心玉兒一病不起,擔心她跟着她姐姐就這麼去了,下死命要太醫們一定治好莊妃,上蒼垂憐,兩日後,玉兒的身體不再像火爐那麼燙手,睡着的氣息也平穩了。
這日從皇陵歸來,見齊齊格穿着素服進宮來,美人兒的眼睛也是哭得紅腫不堪,哲哲嘆道:“你來照顧玉兒固然好,可千萬別再招她的眼淚,要她振作纔是。”
“是,姑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玉兒。”齊齊格說,“請姑姑也保重,您這幾日實在辛苦了。”
哲哲輕輕一嘆,沒說什麼話,徑直回清寧宮,她要準備一些東西送去皇陵,皇帝在那兒暫時不打算回來。
永福宮裡,大玉兒靠在炕頭,從蘇麻喇手裡吃着藥,齊齊格進門來,洗手接過藥碗,一口一口地喂她。
“這幾日皇上在皇陵不回來,我每日進宮來照顧你。”齊齊格說,“你趕緊好起來,走得動路了,好去看看姐姐。”
大玉兒伸手撫摸齊齊格的臉頰,她眼眉紅腫,嘴角都起了火泡,卻反過來又摸摸自己的額頭:“好險,我聽說你倒下了,快急死了,玉兒,你若再有什麼事,我怕我也……”
她說着,鼻尖一酸,眼淚就冒出來,拼命搖頭說:“我可不能再哭了,再哭要瞎了。”
此時門外有人匆匆進宮,門簾掀起,便見是雅圖,她撲到玉兒懷裡,哭得傷心欲絕。
“好孩子,不哭了……”大玉兒安撫她,心中忽然一個激靈,問女兒,“你們都來了?”
雅圖點頭:“都來了。”
她推開女兒,笨拙而無力地下了炕,雙腳一落地就發軟,但她扶着齊齊格的手站穩了,宮女們慌忙來給穿鞋子,雅圖和蘇麻喇也來攙扶,着急地問:“您要去哪兒?”
大玉兒不顧儀容不整,跌跌撞撞地來到清寧宮,吳克善和他的福晉孩子們見了,慌忙來向大玉兒行禮,玉兒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兄長:“吳克善,你在這裡磕了頭,就立刻回科爾沁,不許你靠近皇陵半步,也不許你走進關雎宮。”
吳克善擡起頭,站了起來,怒視着妹妹:“什麼意思?你攆我走?科爾沁的臉面往哪裡擱?”
大玉兒揚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跪下,誰許你站起來,誰許你和我平視說話?”
吳克善吃了巴掌愣住,哲哲也呆了,所有人都被嚇着了。
“不許你打我阿瑪!”但見個四歲模樣的小女娃從後頭跑上來,竟是衝着大玉兒拳打腳踢,“不許你打我阿瑪,你是壞人。”
“孟古青,快回來!”身後的福晉嚇得半死,上前拽過女兒,連連向大玉兒賠罪,“孩子太小不懂事,求娘娘恕罪。”
“帶上你的女人孩子,滾!”大玉兒瞪着吳克善,“給我滾!”
她很虛弱,這麼一折騰,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哲哲生怕她再有個好歹,只能下令讓吳克善先行離開。
可是科爾沁的人若是這樣被攆回去,必定顏面大損,最後只有想了個委婉的說法,說吳克善哀痛病倒,只留下兒子和雅圖,其他人一併送他回去養病了。
“是姐姐的話。”兩日後,大玉兒的病情穩定,再次清醒時,對坐在她面前的哲哲解釋道,“昔日姐姐就囑咐過我,倘若她走在我前頭,倘若吳克善還活着,別讓他進靈堂,不許他祭拜,姐姐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讓他來。”哲哲安撫玉兒,“可是你也要答應姑姑,把身體養起來,這幾天福臨一直在找你,可你病着,我不好讓他見你。玉兒,爲了孩子們,你也要好起來。”
“雅圖呢?”大玉兒問。
“在皇陵伺候皇上。”哲哲嘆道,“關鍵的時候,還是女孩兒靠得住,有雅圖在她阿瑪身邊,我放心多了。”
大玉兒閉上眼睛,不言語。
哲哲又道:“玉兒,把身體養好,早些去把皇上接回來,朝臣們都等不及了,可別回頭又給你姐姐落下什麼罵名,說皇上爲了她耽誤朝政,海蘭珠何辜。”
大玉兒睜開眼,皺眉道:“這才幾天,他們就等不及了?”
哲哲苦笑:“在他們眼裡,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可他們也沒有惡意,只是希望這個國家這個朝廷,好不容易強大起來,別一朝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