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氏因屋中漏雨,更因懷有皇嗣,暫時搬出了原先住的地方,挪去不遠處空置的宮院。雖非東西六宮主位的殿閣,但在下屆秀女進宮前,也算是獨門獨院十分寬敞。
當初包衣旗出身的榮常在,因生大阿哥而得晉封,納蘭氏是正經八旗秀女,大家都說,這一遭若是生下皇子,必定就該封貴人。
如此一來,往後榮常在再以年長在衆人之中居首,就不能了。
眼熱的李氏,便陰惻惻地挑唆榮常在:“榮姐姐別擔心,您好歹是皇長子的生母,皇上若晉封她做貴人,自然也有你的份。她說是姓納蘭氏,不過是沾了個祖宗罷了,嫡系那一脈能認她,就不錯了。”
榮常在知道李氏爲人顛倒,算不得好人,也算不上壞人,這樣的人隨便應付幾句哄着便是,沒必要和她急眼翻臉。
可關於後宮位份的晉封,榮常在上一回經皇后點撥,明白自己的尊貴就是皇長子的尊貴,她要爭氣,不論如何有一天爭到主位,別叫大阿哥將來被弟弟們比下去。
因此李氏的幾句話雖然不中聽,卻說進榮常在的心裡,她不能傻乎乎的什麼也不做。
納蘭氏的住處安頓後,衆人前來道賀,李氏站在屋檐下,嘖嘖不已:“就算不是一宮主位,納蘭姐姐單獨住在這裡,也是很體面了。”
“妹妹若是喜歡這裡,搬來和我同住吧。”納蘭氏好性情地說,“我一個人也悶得慌呀,一天不聽見你的聲音,還不踏實了。”
李氏哼笑:“我要直接去住東西六宮,我可不稀罕一個小院子。”
榮常在向納蘭氏遞眼色,笑道:“你安心住在這裡,我們常常來看你就是了,現在你千萬保重身體。你也說了,不敢招搖張揚,畢竟中宮也懷着呢,你這頭若三天兩頭宣太醫,就該叫人閒話了。”
“是啊,我會小心。”納蘭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輕聲道,“皇后娘娘的光芒,咱們可一步都不能走進去。”
不多時,皇后的賞賜到了,納蘭氏恭恭敬敬來迎接,石榴代替舒舒問候了她,要她安心養胎,一切以身體爲重。
接着又是昭妃的賞賜,來來往往好不熱鬧,李氏隨手擺弄着那些東西,冷笑道:“下一個,該是慧嬪了吧,好歹是正經主位,做事總不能不體面吧。”
偏偏慧嬪不肯送賞賜,鍾粹宮裡,王嬤嬤都預備好了禮物,她給攔下說:“不許給她送東西,憑什麼,一個卑賤的常在罷了。”
負責教養伺候她的王嬤嬤,不失時機地說:“娘娘這就對了,何必把一個常在放在眼裡,您是堂堂科爾沁的格格,納蘭氏算什麼東西。”
但慧嬪也很迷茫:“皇上爲什麼不碰我不要我?她們一定都在背地裡笑話我,嬤嬤,是我長得醜嗎?”
“科爾沁的美人,那是名揚天下的。”王嬤嬤說,“您怎麼會醜呢?奴婢琢磨着,還是嫌您年紀小,聽說皇后娘娘也是不久前,纔剛和皇上圓的房。”
“皇上不是早就宿在坤寧宮?”慧嬪問,“我記得很久前就是了。”
“宿在坤寧宮,未必行雲雨之事。”王嬤嬤道,“不過話說回來,皇上從沒踏足過鍾粹宮,哪怕來看看您也好。”
“我去求。”慧嬪大聲道,“我去求太皇太后、求太后,我偏不信了,輪也該輪到我,她們就真的放着孃家的孩子不管嗎?”
王嬤嬤眉毛微微一挑,提醒道:“您只管纏着太后,太皇太后那兒還是別去碰壁的好。”
慧嬪嘆息:“我知道,那老太太心狠得很,自己親侄女都能廢了,何況我這個堂兄弟的女兒,她更不會放在眼裡了。”
然而眼下,莫說把孃家的孩子放在眼裡,玉兒幾乎連玄燁都忽略了。
從牢中見鰲拜歸來後,玉兒就極少開口,和蘇麻喇也不過一兩個字的應付,她不想見人不願見人,今日傳喜訊說納蘭氏也有了身孕,蘇麻喇說了兩遍,她才哦了一聲,便再沒有了。
太皇太后突然這樣,只怕外面的人胡亂揣測,蘇麻喇就命人在茶水房熬藥,將氣味散出去,叫外頭的人,當做是太皇太后病了。
可日子一久,玄燁就坐不住,奈何最近政務繁忙,鰲拜倒臺後,朝廷官員也跟着損了一大批,朝廷重新安排官員任職,什麼人出任什麼差事,要顧及方方面面。
如此,再加上擔心皇祖母的身體,亦是愁的每日茶飯不思,哪還有什麼心思在乎納蘭氏懷孩子。
偏偏這個時候,慧嬪隔三差五去寧壽宮鬧騰,求太后爲她做主,求太后安排皇帝能去鍾粹宮坐坐,太后不勝其擾,招架不住。
靈昭默默看在眼裡,這一天,終是忍不住,在寧壽宮門外當面呵斥慧嬪:“太后被你惱得頭疼的病又犯了,你怎麼還不知收斂。”
慧嬪年紀小,脾氣卻大,早已不是四年前的小丫頭,見靈昭拉下臉,也毫不客氣地說:“聽說遏必隆還在家中禁足思過,鰲拜被鐵鏈子一層層鎖在大牢裡。昭妃娘娘,您的阿瑪和義父,滿身罪孽,我若是您,早就一脖子吊死以死謝罪,哪還有什麼臉面到外頭來招搖。”
“你屢屢對我出言刻薄,以下犯上,以爲我不敢懲治你嗎?”靈昭怒然,“你小小的年紀,學什麼不好。”
“怎麼,昭妃娘娘又要打我的宮人嗎?”慧嬪冷笑,“娘娘,我的奴才都是好的,您但凡覺得我不是,那都不是她們的錯,就是你看不慣我,你橫豎看不順眼,拿她們撒氣。”
靈昭道:“不錯,我不該拿她們撒氣,主子犯了錯,就該主子受罰。”
慧嬪愣一愣,便見昭妃吩咐四下:“傳廷杖,慧嬪目中無人以下犯上,將她拖回鍾粹宮,杖十。”
“鈕祜祿靈昭,你瘋了?”慧嬪瞪大眼睛,指着靈昭的鼻子道,“你算什麼東西,你敢打我?”
“杖二十!”靈昭怒視,“慧嬪娘娘,還要繼續加碼嗎?”
“我看你們誰敢碰我!”慧嬪指着邊上的宮人,厲聲斥罵,“你們這些狗奴才,都給我退下!”
卻是此刻,玄燁坐着肩輿從前頭過來,一行人拐進宮道,就聽見慧嬪的罵聲,玄燁疲倦地睜開眼,皺眉看向這裡。
衆人見是聖駕到了,紛紛侍立到路旁,太監宮女跪了一地,靈昭亦屈膝行禮。
只見一道身影撲向皇帝,慧嬪跪在肩輿下,哭求道:“皇上,昭妃瘋了,她要打臣妾,皇上,救救臣妾,皇上……”
雖然慧嬪當年養在宮裡,就是爲了有朝一日成爲皇帝的妃嬪,可在玄燁眼中,一直將她當小妹妹,即便在祖母這頭的輩分,慧嬪還算是玄燁的姑姑,但畢竟年紀小,。
玄燁一直將她當親人看待,如今不得不給了個位份,可實在無法在她身邊睡下,故而一直冷落着,連皇祖母也默許了。
誰知這小丫頭,脾氣性子越來越古怪,玄燁平日裡不予理會,可這些天,他煩心國事,擔憂祖母,今天又聽說嫡母犯了頭疼病,匆匆趕來,就遇上這麼一場鬧劇。
慧嬪哭得梨花帶雨,控訴昭妃欺負她,處處和她過不去,嚇得她日夜不安,求玄燁一定要爲她做主。
玄燁從肩輿上下來,一臉嚴肅,徑直走向了靈昭。
靈昭已起身,不可思議地看着跪在地上哭的小丫頭,當年剛進宮時的慧格格,那麼可愛天真,她也將其視作小妹妹,這四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把好好的一個人變成這樣。
“皇上,臣妾……”靈昭欲爲自己辯解。
“皇額孃的病,怎麼樣了?”玄燁卻打斷她的話,問道,“宣太醫了嗎?”
靈昭忙回答:“太后娘娘的頭疼,是老毛病,清靜幾日就能好。”
玄燁問:“是誰擾得皇額娘犯病?”
靈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慧嬪,不願再生是非,搖了搖頭:“臣妾不知道,太醫說,氣候變化,也會引起舊疾。”
玄燁冷哼一聲,唬得靈昭不自禁哆嗦,但他沒衝着自己來,轉身問慧嬪:“你天天糾纏太后,氣得她舊疾復發,你當是朕什麼都不知道?”
慧嬪呆呆地看着皇帝,哭着說:“臣妾沒有……”
“方纔慧嬪說昭妃要打她?”玄燁問邊上的人,“怎麼回事?”
冬雲忙跪下道:“回皇上的話,慧嬪娘娘屢屢對主子言辭刻薄大肆羞辱,方纔娘娘傳廷杖,要將慧嬪娘娘杖責二十。”
“那就拖回去打。”玄燁冷聲道,“這宮裡,是該做做規矩了。”
慧嬪嚇得魂飛魄散,哭着哀求:“皇上,沒有,不是這樣的。”
靈昭見這架勢,甚至慧嬪再不濟,那也是科爾沁的臉面,忙跪在玄燁面前:“皇上,您去看望太后娘娘吧,這裡的事,交給臣妾處置可好?慧嬪年紀小,臣妾只是想嚇唬嚇唬她,不能真的打呀。”
大李子也上前道:“皇上,別叫太后娘娘久等,何況值房裡,還有大臣等着覲見。”
玄燁深吸一口氣,吩咐靈昭:“你看着辦吧。”
皇帝拂袖而去,靈昭這才站起來,指了慧嬪的宮人說:“把你們主子帶回去,好生伺候着,今天的事就算了,但別再有下回。再有下回,你們這些奴才,先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