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曲面加工
聽到張智方的自我介紹,朱鐵軍走上前去,與他握了握手,也同樣自我介紹道:“張經理,你好,我是漢華機械廠的生產副廠長,我叫朱鐵軍。這位是我們技術科長範世斌,這位是我們技術科副科長林振華。”
張智方與範世斌和林振華分別握了握手,謝春豔安排他們分別落座,然後對朱鐵軍一行說道:“張經理是從上海過來的,他聽說我們21萬冰機主軸攻關的過程中,用到了仿五軸加工的方法,非常感興趣,想和我們接觸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合作的機會。”
張智方說道:“是的,我們公司呢,也經常要生產一些特殊曲面的東西,這方面的加工工藝,一直是一個難題。前不久,我從一個朋友那裡聽說,你們江南省居然有企業能夠用數學的方法解決這個難題,這不,我就慕名而來了。我這兩位同事,常清波和於文正,都是我們技術科的同志,他們對這個問題非常有興趣。”
朱鐵軍一指林振華,道:“仿五軸這個事情,主要是小林負責的,有關的技術問題,你向他了解吧。”
林振華看了看張智方等三人,說道:“不知道張經理單位上一般加工什麼樣的件,我們漢華廠在這方面倒是進行了一些技術儲備,也許可以給你們提供一些幫助。不過嘛,各位領導都在這裡,有些話我可能也不合適講,那就是仿五軸的加工技術,我們也是投入了很大成本去研發的,所以嘛……”
“小林!”謝春豔不得不出言干涉了,林振華這話,很明顯就是在暗示費用的問題,這個張智方來的時候,出具的是上海市化工廳開的介紹信,怎麼也算是兄弟單位了,怎麼能一張口就談錢的問題呢?
唉,這個小林,哪都不錯,就是這個經濟掛帥的思想,有點太嚴重了
。謝春豔在心裡暗暗地說道。
張智方對此卻不以爲忤,他呵呵笑道:“小林同志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們不會白白佔用你們的成果的。如果我們雙方能夠合作,費用方面,我們一定會充分考慮。”
林振華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好不容易弄出一個核心技術,哪有白白扔出去的道理。想讓我們幫忙,可以啊,拿錢來,或者是拿別的好處來。他向謝春豔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對張智方問道:“那麼,你們想了解什麼呢?”
張智方向坐在一旁的常清波和於文正二人示意了一下,兩個人便開始發問了。他們在此前已經從謝春豔這裡看過了那張冰機主軸的圖紙,也知道其中幾個異型面的加工非常困難。於是,他們便從加工細節上開始問起,幾乎每一個技術問題都不放過。
林振華是親自艹作過這個過程的,所以回答起來沒有任何困難。不過,在他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心驚,因爲常清波和於文正兩個人的專業功底甚是了得,許多地方林振華只是稍微一提,他們就能夠把細節想明白,而且還能提出很有針對姓的疑問。也虧得林振華沒有說假話,否則三兩句就被兜了底了。
“張經理,看起來,他們廠對這個技術的掌握的確非常好,難怪他們能夠用機加工的方法完成主軸的加工。”常清波對張智方說道。
於文正則有些遺憾地說道:“有些進一步的技術細節,林科長可能是不太願意透露吧,尤其是涉及到包絡曲線的計算問題,我覺得林科長似乎有些保密的意思。”
張智方對於文正說道:“人家好不容易研究出來的技術,有所保留也是應該的嘛。”
林振華連忙道:“沒有沒有,謝廳長做證,我絲毫沒有保密的意思。只是我不知道你們打算造一個什麼東西,有關曲線推導方面的事情,本身也不是我做的,其實主要工作是我們廠裡一個木模工做的,今天他沒有過來,所以我也就說不清楚了。”
“木模工?”張智方如所有人一樣震驚了,“你們的木模工還負責算曲線?”
朱鐵軍道:“是一個叫胡楊的工人,家裡成份稍微高一點,所以平時比較保守。他很愛學習,技術水平非常不錯。我們幾次說要調他去技術科,他都不肯,所以就一直當着木模工了。”
“真是浪費人才啊。”張智方說道,“什麼成份高低,[***]家裡還是富農呢,出身是不能選擇的,個人的道路是可以選擇的。”
此言一出,衆人都有些愕然了,都覺得這個業務經理底氣實在是太足了。張智方自己說完,也覺得有些唐突,連忙向衆人笑了笑,說道:“小林科長,我們今天過來,主要是向你們請教的。我們現在正好有一個部件需要加工,也是涉及到一些異型面,不過呢,比你們那個主軸要複雜得多。我想請你給我們看看,有沒有可能設計出一套機加工的方法,把它解決了。”
“什麼樣的部件?”林振華問道。
張智方向常清波做了個手勢,常清波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張圖紙,遞給林振華,說道:“林科長,這是我們的設計圖紙,請你看一看。”
林振華接過圖紙,攤開來看,範世斌也探了一個腦袋過來。朱鐵軍對於這種東西沒有太多的瞭解,也就不給他們添亂了。
在圖紙上,畫着一個形狀怪異的東西,像一片巨大的葉子,彎曲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
。林振華看到這張圖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要砸自己的場子,因爲這太像是電風扇的葉片了。但旋即他就反應過來了,這決不是電風扇的葉子,電風扇的葉子沒有必要做得這樣複雜。
他知道,自己見過這張圖紙,沒錯,胡楊上次讓他加工的那個異型工件,就是這個樣子!二者雖然有些差異,但它們肯定是同一類東西!以他作爲一個機械專業研究生的眼光可以看出來,這東西要麼是船舶上使用的螺旋槳,要麼就是汽輪機上使用的葉輪。如果真是如此,那麼眼前這位腰板直得像個職業軍人一般的所謂張經理,身份必定不凡。而漢華廠的那位木模工,說不定與張經理之間,有着一些莫名的瓜葛。
林振華的心抨抨地跳了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摸到了一扇門,拉開這扇門之後,走出來的會是什麼呢?
“這不是你們辦公室擺的那個東西嗎?”範世斌也看出來。
林振華按捺住內心的波動,裝作平靜地對張智方說道:“張經理,你們這張圖,只標了形狀參數,沒有標尺度參數,不知道你們最終加工出來的東西,應當是多大?”
張智方沒有說話,常清波替他答道:“林科長,尺度的問題,我們先不談。你先估計一下,像這個曲面的方程,你,當然還有剛纔說的那位木模工師傅,能不能做出來。”
林振華道:“咱們口說無憑,不瞞各位,我們前一段時間,自己閒着沒事,就曾經加工過一個類似的曲面。這樣吧,請大家稍等一下,我向廠長請示一下,看看能不能讓廠裡把我們那個工件,以及胡楊師傅,一塊都送過來。”
朱鐵軍當然沒什麼意見,林振華向謝春豔請示了一下之後,用她桌上的電話撥通了漢華廠,找到孔海江,讓他馬上派一輛車,把漢華實業公司辦公室裡那個異型工件以及胡楊一起帶到南都來。
林振華記得,胡楊一直不願意和軍方打交道,所以上次嚴元和邀請他去常紅廠幫忙,便被他回絕了。這個張智方,如果林振華沒有猜錯的話,應當與軍方有一定的關係。而他所以會來到江南省,說不定正是那個嚴元和透露的消息。
也許,到了請胡楊出山的時候了,像胡楊這樣優秀的人,的確不應當埋沒在漢華廠。但讓他出現在張智方的面前,到底是福是禍呢?
從豐華到南都,也就是60公里的路程。一個小時過後,漢華廠的一輛卡車開進了辦公廳的大院,車廂裡放的就是那個異型工件,搬運工鍾如林和呂保安從車上跳下來,正遇到從樓上聞訊下來的林振華一行。
“小林,你們那個工件,我們給你送來了。”鍾如林說道。
林振華道:“鍾師傅辛苦了。對了,老胡呢?我不是讓他一起來的嗎?”
鍾如林道:“老胡出去鋸板子去了,孔主任怕廳裡領導着急,就讓我們先過來了。”
他們在這邊聊着,張智方、常清波和於文正三個人也已經走過來了。林振華上前招呼道:“張經理,常工、於工,我們那個件已經運過來了,不過呢,這個件太重了,不好卸車。你們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到車上去看。”
“沒問題。”常清波和於文正一齊答道,兩個人手一搭,身手敏捷地跳上了車廂。剛一上去,兩個人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怎麼回事?”張智方走在後面,聽到兩個手下的驚呼,不由得出聲問道
。
“張經理,你看。”常清波蹲在車廂裡,指着那個工件對張智方說道。
卡車的後擋板已經放下來了,張智方站在車下,也能看到車廂裡的工件。他只看到第一眼,臉上就現出了驚愕的表情,這與剛纔林振華看到他們拿出的圖紙時的表情毫無差異。他的心態也和林振華一樣:太相似了!
“小常,你覺得這和你們設計的那個,是一回事嗎?”張智方問道。
常清波仔細觀察着這個工件,小聲地回答道:“張經理,這應當是一個五比一的模型。用途和咱們設計的應當是完全一致的,但設計思路上有一些差別。我沒有做計算,但直覺告訴我,這個設計對主機的要求降低了,速度還能提高一些。”
於文正用手撫摸着工件上的一個曲面,沉思着說道:“這個地方,有一個小弧面,我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不過,我感覺和我一直都沒有解決的湍流問題有關,這個弧面,可能是用來消除湍流噪音的。這一點,需要進行實測才能判斷出來。”
張智方詫異地問道:“怎麼,你是說,這個東西比你們設計的還要好?”
常清波和於文正同時點了點頭,說道:“即使不比我們現在設計的更好,至少設計者有獨特的思路,是我們所不瞭解的。”
張智方轉過身,走到林振華身邊,瞪起眼睛問道:“林科長,我想問一句,你們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林振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這個東西其實是一個試驗品,主要目的是爲了檢驗我們的加工算法是否正確。”
“它的設計圖紙是從哪來的?”
“是……”林振華想起胡楊給他的那句託辭,便拿出來應付道:“這個圖紙是從一本美國出的機械加工手冊上抄過來的。”
“這不可能!”張智方斷然地說道:“這樣的圖紙,怎麼可能出現在公開出版物上?我不怕告訴你,這樣一張圖,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最核心的軍事機密!”
最後一句話,張智方是壓低了聲音說的,但周圍的幾個人也都聽見了。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朱鐵軍等人都驚住了,他們看看張智方,又看看林振華,不知道爲什麼事情會變化成這個樣子。
林振華點點頭,說道:“張經理,你說的可能也有道理。其實,這張圖紙是我們胡楊師傅畫的,到底他爲什麼要畫這張圖紙,我也不太瞭解。”
“他人呢?”張智方逼問道。
“剛纔我們的車來得匆忙,他正好不在廠裡,所以就沒有過來。要不你們再等等,我打電話讓廠裡馬上找到他,再用車把他送過來。”
“不必了!”張智方說道,“我現在就跟你們去漢華廠。”
“啊?”這回輪到林振華吃驚了,“怎麼,張經理,這個人非常重要嗎?”
張智方點點頭道:“沒錯,這個人很可能是一個天才,是我們極其缺乏的人。也有可能……唉,現在也說不清楚,走,我們馬上走,我必須馬上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