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戰火中的青春
緬北叢林。
蘭武峰手裡提着一支五六半自動步槍,背上揹着受傷的齊月,正在森林裡狂奔着。在他的身後,幾名緬甸政府軍的士兵緊追不捨,不時有子彈嗖嗖地從他的頭頂和身邊掠過。
“峰子,稱把我放下,我掩護你突圍。”齊月在蘭武峰背上請求道。
“不行,我不能扔下你。”
“可是,這樣下去咱們倆都跑不掉的,能活下一個算一個,你去找老宋他們匯合就行了。”
蘭武峰沒有答話,他一個箭步閃到一棵樹後,轉回身,擡起槍來,對着身後的追兵放了一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顯然是一名緬軍士兵不知被打中了什麼部位。其他幾名緬軍士兵*哩哇啦地喊着什麼,伏倒在地上,舉着槍一陣亂放。
“又撂倒了一個,現在只剩下三個了。”蘭武峰自豪地說道,“齊月,你就瞧着吧,一會他們就不敢再追了。”
齊月道:“不行,現在他們雖然只剩下三個,但其他的緬軍聽到槍聲會跟上來的,到時候咱們就麻煩了。你放下我,我來拖住他們。”
蘭武峰收起槍,背緊齊月,繼續向前奔跑着,一邊跑一邊回答道:“我不會扔下你的。”
“峰子,你揹着我跑不了多遠,你還是放下我吧。”
蘭武峰只覺得喘氣越來越艱難,但他還是執拗地說道:“齊月,我不能扔下你。你是一個女人,我已經扔下過一個女人了,我不能再扔下另一個女人。”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什麼男人女人!“齊月惱火地罵道,她開始掙扎起來,“峰子,我是知青連的連長,不是什麼女人。我以連長的身份命令你,馬上把我放下。”
蘭武峰用兩隻手了齊月的小腿,不讓她從自己的背上滑下去,依然悶着頭向前跑。齊月掄着拳頭在他肩膀上砸了幾下,見他沒有反應,情急之下,索性張開嘴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蘭武峰只穿着一件單衣,齊月這一口,咬得他肩頭生疼,反而使他的精神又振作了一些,他跑得更快了。
“你放不放開我?”齊月喊道。
“我不會放下你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蘭武峰喘息着回答道。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住不鬆口了。“齊月威脅道。她見蘭武峰沒有一絲妥協的意思,便發狠地張開嘴,又待咬下去。就在她的嘴脣碰到蘭武峰的肩頭時,只覺得一片溼漉漉的,滿是鹹澀的味道。她再細一打量,發現蘭武峰的頭上、身上都是大滴大滴的汗水,已經顯出體力嚴重透支的徵兆了。
“峰子,你放下我,再這樣跑下去,你會累死的!”
“我就算累死,也不能扔下一個女人。”蘭武峰咬着牙說道,“我已經犯過一次錯誤了,我不能再犯第二次。”
“峰子,你真傻,我不是你的女人,你不值得。“齊月喃喃地說道,她不知道是說給蘭武峰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她的鼻子酸酸的,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有多長時間沒有哭過了?齊月情不自禁地問着自己。最後一次哭泣是什麼時候呢?是父親被紅衛兵扭走的時候,是離開北京踏上前往雲南的火車的時候,還是一個人走過界碑投入這片異域土地的時候?
快舊年了,她就再也沒有哭泣過。\
當一個個戰友犧牲在她面前的時候,其他的知青都忍不住痛哭。只有她,用平淡的口氣告訴大家:死人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這種犧牲是值得的,是光榮的。
是的,知青連的戰士們從來沒有見過她哭泣的樣子,大家甚至於忽略了她的性別,從來沒有人會說她是一個女人。她也逐漸忘記了自己的性格,她像一個男人一樣發號施令,像一個男人一樣口無遮攔。可是,就在這一刻,這個名叫峰子的小男孩,卻因爲她是一個女人而捨出性命來保護她。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身後已經沒有了聲音。齊月回頭望了一眼,對蘭武峰說道:“峰子,不用跑了,緬軍已經退了。”
蘭武峰放慢腳步,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然後扶着一棵站住了。他閉上眼睛,喘了幾口氣,這才緩緩地鬆開手,把齊月放了下來。
“峰子,你沒事吧?”齊月美切地問道。
蘭武峰擺擺手,說道:“沒事,就是肩膀有點疼。”
“你受傷了?“齊月吃驚地問道。她不等蘭武峰迴答,便湊上前去,掀開蘭武峰的衣領,察看他的肩膀。這一看,齊月不禁窘得滿臉通紅,原來,在蘭武峰的肩頭上,並沒有什麼槍傷,只有幾顆細碎的牙齒印,這自然就是齊月自己的傑作了。
“對不起,峰子,我……”
“你是屬狗的?下口這麼狠。”蘭武峰說道。
齊月得意地說道:“對啊,我就是屬狗。我巫年的,你呢?”
“我是q年的。”蘭武峰道。
“你竟然這麼小啊?是我的小弟弟了。”齊月說道,“不過,今天的事情,真的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就沒命了。”
蘭武峰道:“這都是應該的。好了,天也快晚了,咱們在這裡體息一夜,明天去和老宋他們匯合吧。”
他說的老宋,是知青連的副連長宋啓源。今天早上,當知青連突然被十倍於己的緬軍包圍時,齊月命令宋啓源帶領大部隊先撤退,自己帶着幾個人殿後,並約定了各自突圍後的匯合地點。誰知,在完成殿後的任務之後,齊月腿上中了一槍,多虧蘭武峰相救,才逃脫了緬軍的追擊。
“好吧,咱們就在這裡休息一夜,明天再走。“齊月答道。
“對了,你的傷怎麼樣?”蘭武峰關心地問道。
齊月道:“沒事,我自己包紮一下就行了。”
兩個人草草地吃了一點乾糧,便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睡下了。一開始,兩個人還約定要輪流守夜,以免被緬軍偷襲上來,包了餃子。結果,也不知道是誰沒有扛住疲倦,兩個人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夜時分,蘭武峰被一陣輕輕的呻吟聲驚醒了,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身邊,摸到五六半自動步槍還在,心裡便安定了幾分。他伸出手去碰了碰齊月,只覺得觸手之處一片滾燙,不由得吃了一驚。
“齊月,醒醒,你怎麼啦?“蘭武峰拼命把齊月推醒,對她問道……
“疼。”齊月虛弱地說道。
“哪疼?”
“傷口。”齊月道,“可能是感染了。”
“糟了。”蘭武峰一拍腦袋口頭一天睡覺之前,他本來還想着幫齊月處理一下傷口的,可是一來是自己實在太累,腦子不清楚,二來因爲齊月的傷處是在大腿上,他多少覺得有些避諱。誰知到了半夜齊月的傷口竟然開始感染了。
在這熱帶雨林之中,各種細菌的滋生是非常迅速的,如果傷口處理不當齊月說不定會有性命之憂。
“齊月,你的傷口需要馬上處理一下,否則恐怕會有麻煩。”蘭武峰說道。
齊月道:“睡覺前,我自己包紮了一下,可是好像沒什麼作用。咱們倆都沒有帶戰士流血犧牲都不怕,疼算什麼?“齊月應道。
“還有……”“蘭武峰不知該怎麼說了。
“還有什麼?”
“現在沒有燈,我只能摸着你的傷口給你處理,你不會介意吧?”蘭武峰訥訥地說道。
齊月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她知道蘭武峰顧慮的是什麼。她裝作嚴肅的樣子刮斥道:“你這個小封建腦子,我們都是同志,哪有這麼多顧慮。再說,我是你姐呢,比你大四歲,還會介意你這個小屁孩子嗎?”
說罷,她自己摸着黑褪下長褲,解開白天自己包紮起來的傷口,然後用手牽着蘭武峰的手,給他示意傷口的位置。蘭武峰的手觸在齊月的大腿上,兩個人的心裡一時間都有了一些異樣的感覺。
“好了,傷口就在這裡,你打算怎麼處理?“齊月小聲地問道。
蘭武峰強按住心裡涌動的情結,從子彈袋裡掏出一粒子彈,把彈頭擰開,把火藥灑在齊月的傷口上。隨後,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那些火藥。只見火光一閃,齊月疼得悶哼一聲。
“你搞什麼鬼?“齊月小聲地抱怨道。
“這是一種戰場處理傷口的方,用火藥來燎燒傷口,這樣就不會感染了。”蘭武峰解釋道。
齊月想了想,說道:“好像是有點道理。你是從哪學來的?”
蘭武峰道:“加里森敢死隊啊,你沒看過?”
“沒有。”
蘭武峰點點頭:“對,這個電視劇還是,吼年放的,你們應當是沒有看過。”
齊月重新把長褲穿好,兩個人又躺下了。躺了一小會,齊月小聲地問道:“峰子,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可以啊。”蘭武峰道。
“你的女朋友,就是那個雁子,長得漂亮嗎?”
“挺漂亮的。”
“你覺得,她真的會一直等着你嗎?”
“會的,她是一個挺傻的姑娘。”蘭武峰感慨地說道。
“你也挺傻的。”
“爲什麼?”
“你的雁子在等着你,可是你卻爲了我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人,甘願冒險。如果雁子知道了,她會怎麼說呢?”
蘭武峰想了想,說道:“如果我爲了保護你而犧牲了,雁子不會怪我的。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如果我遇到她,一定會向她說句謝謝的。”齊月說道,“峰子,你知道嗎,長這麼大,你是第二個願意爲我送命的男人。”
“第一個是誰?是咱們的戰友嗎?”
“不是,他是和我住在一個大院子裡的男孩子。他叫陳天,比我大五歲,大家都叫他太子。他父母都是高級幹部,常年累月不在家,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在大院裡誰也不怕。”齊月地回憶着。
“然後呢?”
“q年,我爸爸和太子的父母都被紅衛兵抓走了,我和哥哥留在大院裡,還有太子。再後來,哥哥也下放了,去了陝北,是太子一直在照顧我,保護我。m年,我高中畢業那年,幾個社會上的小流氓在路上攔着我,想調戲我。太子一個人打跑了那幾個流氓,他的武是跟警衛戰士學的,尋常的小流氓奈何不了他。不過,那次爲了保護我,他自己被捅了一刀,差點把命丟了。”
“然後呢?“蘭武峰被齊月的故事打動了,這雖然是一個與他的生活圈子差得很遠的故事,但仍然能夠撥動他的心絃。
“再往後,我就到了雲南,被分配到邊境上的一個農場。農場的指導員看我年輕漂亮,總是騷擾我。那天,他讓我一個人去林子裡割膠,然後就跑過來想污辱我。我裝作害怕的樣子,假意答應他。他急色色地脫了褲子,我揮起割膠刀,然後……”他以後再也沒禍害女知青了。”
“活該!”蘭武峰讚道。
“砍傷了指導員,我知道大事不好,於是就順着從前那些知青說過的路,跑到緬甸來,加入了知青連。我因爲有家庭的薰陶,槍打得好,也懂得軍事指揮,所以,他們就推舉我當了連長。”
“看來,咱們倆的遭遇真的很相似。“蘭武峰說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齊月說道。她看看黑暗中與她並排躺着的蘭武峰,欲言又止,“峰子……”
“怎麼?”
“我覺得冷。”
“你在發燒,所以會覺得冷。”蘭武峰說道,“真糟糕,咱們的揹包在突圍的時候都扔掉了,我找不到東西給你蓋。”
齊月輕輕地說道:“峰子,如果你不是那麼封建的話,能抱抱我嗎?”
蘭武峰猶豫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去,攬住齊月的肩,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裡。齊月輕輕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像是在掙扎,又像是爲了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後,她便偎在蘭武峰堅實的懷抱裡,甜甜地進入了夢鄉。在這異域的寒夜裡,兩今年輕就這樣互相摟抱着,用身體來溫暖着對方。
一陣淡淡的髮香飄進蘭武峰的鼻子裡,讓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馬。他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看着頭頂上的天。一僂星光透過樹蔭投射進來,蘭武峰彷彿看到,那是安雁那憂怨的目光。
雁子,對不起……”蘭武峰癡癡地對遠方的愛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