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沈丫頭
林振華的猜測完全錯了,沈佳樂並不是什麼高幹子女,她的父母都是石化機的工人,是那種一點權勢都沒有的工人。
沈佳樂的電焊技術是跟着她的父親學來的,早在她還只有五六歲的時候,她父親找不到什麼玩具來對付她,便把她帶到了車間,讓她拿着一個電焊面罩,看自己燒電焊。
絢麗的電焊火花成了小姑娘的至愛,她磨着父親,非要自己親手試一試電焊不可。於是,父親便握着她的小手,教她焊出了一條焊縫。
這一試可就不可收拾了,沈家丫頭從此迷上了電焊,她覺得再也沒有比把兩塊鋼鐵粘在一起更有趣的遊戲了。在別的孩子都在玩積木的時候,她卻在拼搭着那些鋼板、鋼筋、角鐵,這些冷涼、沉重的大傢伙就是她的積木。
沈佳樂從小就沒有穿過什麼花衣服、裙子之類小姑娘喜歡的服裝,她一年四季的服裝都是用父母的工作服改的,是那種袖子上有收口,胸前有兩個兜的工裝服。這倒並不完全是因爲家裡沒錢,而是因爲她只喜歡這樣的衣服。她也從來沒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樣留過長辮子,而是常年一頭短髮。因爲在車間裡留長辮是很忌諱的,萬一長辮被機器卷中,會有生命危險。
在十幾年的時間裡,沈佳樂沒事就跟着父親燒電焊,一開始是幫着焊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件,慢慢就開始上手燒一些質量要求更高的焊件了。父親驚異地發現,自己這個女兒似乎天生就是一個電焊工,還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她燒出來的電焊就已經能夠與車間裡一把年紀的老工人相媲美了。
18歲那年,沈佳樂進廠當了電焊工,從廠領導到普通工人,無人不知她是一個電焊天才,剛進廠就被破格定了三級工,其實,以她的能力來說,定一個五級也是完全可以的。
第二年,輕化工業系統組織一批工人赴日本學習,省輕化廳給了石化機一個電焊工的名額,這個名額毫無懸念地落到了沈佳樂的頭上,因爲派老工人去有些浪費,而年輕工人裡,技術能夠達到沈佳樂這個水平的根本就找不出來。
沈佳樂去了日本,到了日本的一家化工設備製造企業實地學習。她驟然發現,自己曾經引以爲豪的電焊技術在人家這裡早已是落伍的東西了,日本的電焊技術已經發展到了如此高超的水平,許多焊接方法她別說見,就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沈佳樂在日本呆了半年,連一次街都沒有逛過。她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白天跟着日本的師傅學技術,晚上就抱着一堆資料,翻着日文辭典苦讀。她的刻苦精神讓以發明“過勞死”一詞而著稱的日本人都自愧不如,而她對於電焊技術的悟性,更是折服了對方工廠裡所有的電焊技師。
沈佳樂再回到石化機時,已經是當之無愧的電焊技師了,許多新式的電焊技術,在整個江南省只有她一個人掌握,這使得她在廠子裡具備了可以不看領導臉色的資本,這一年,她年方19歲。
這一回漢華機械廠來測試埋弧焊機,廠領導事先就通知了沈佳樂。沈佳樂到車間看了一眼漢華廠搬來的焊機,不由得便有了幾分反感。在林振華看來,這臺埋弧焊機做得也算是很漂亮了,各個部件都經過了拋光,零件表面上泛着淡淡的藍光,看起來很有些工業革命時代的粗獷感覺。這樣的設備,如果放到後世京城的後海酒吧裡去,絕對可以掛上一個“重金屬時代”的標籤,很是賣座的。但在沈佳樂的眼裡,這臺機器簡直就是一個廢鐵疙瘩,她甚至懷疑漢華機械廠的這幫人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本來要去廢品收購站的,結果誤走到石化機來了。
石化機也有幾臺埋弧焊機,那都是從日本進口而來的,整個機器的外殼都噴着漂亮的烤漆,每一個部件看起來都那小巧精緻。沈佳樂認爲,只有這樣的設備才能稱得上是高技術設備,漢華機械廠拿過來的,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傻大黑粗。
沈佳樂生在工廠,長在工廠,對於工業技術有着一種神聖的感情。她父親在她小的時候就不斷地給她灌輸一種質量至上的觀念,告訴她如果產品的質量不好,那是會出人命的。沈佳樂接受了這樣的觀念,並讓它融在了自己的骨子裡。
“沈師傅,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範世斌走上前去,向沈佳樂請示道。雖然眼前這個小姑娘的年齡比範世斌的女兒還要小一點,但範世斌也是聽說過她的大名的,再加上自己的合格證還在人家手上捏着,這就由不得他不畢恭畢敬了。
沈佳樂問道:“你們這臺機器,就是埋弧焊機?”
“是的,這是我們廠自己研製的埋弧焊機。”範世斌說道,也許是自覺慚愧吧,他又補充道:“這臺焊機做工上的確是粗糙了一點,不過焊接的質量還是不錯的。”
“範科長,我剛纔跟我們牛廠長已經說過了,二類壓力容器的製造,是來不得半點差錯的,如果焊接質量不好,容器發生爆炸或者泄露,後果是非常嚴重的,這一點,你也清楚吧。”沈佳樂繃着臉說道,剛纔衆人已經做過了介紹,她知道眼前這位中年人是漢華廠的技術科長。
範世斌被她這樣嗆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是一個搞技術的人,本來就不擅長鬥嘴,加上自己處於弱勢,也不知道是否應當回擊。
林振華站在一旁,聽到沈佳樂的話,不由得有些惱了。在所有的人中,他其實是心理負擔最輕的一個,加上年輕氣盛,忍不住就上前一步,對沈佳樂說道:“丫頭,你說話客氣點。我們範科長好歹也是搞了二十多年壓力容器了,這點道理不需要你來教訓他。”
“你叫我什麼?”沈佳樂俏臉生慍。一個陌生人管她叫丫頭,已經足夠讓她不悅了,更何況眼前這個陌生人看起來一臉稚氣,沒準年齡比自己還小呢。
“叫你丫頭,有什麼不對嗎?”林振華道,和小女孩子耍貧嘴,可是他最喜歡的娛樂的方式了,“中國人都是這樣叫的,別覺得你在日本呆過幾天,就不接受中國人的語言習慣了。對了,日本鬼子管女孩子叫花姑娘,莫非你喜歡這樣的稱呼?”
林振華一邊說着便宜話,一邊上下打亮着沈佳樂。他發現,這姑娘其實長得還真是挺不錯的,細眉大眼,鼻樑挺拔,下巴頦略帶了一點瓜子型,如果略施一些薄妝,混個港姐第三也沒什麼問題了。他邪惡地想到,在日本眼裡,你可不是什麼花姑娘,而是小蘿莉。不對,歲數稍大了一點,離御姐啥的,好像又還有點距離……
“你胡說什麼呢?你們不想通過檢測了是不是?”沈佳樂威脅道,也難怪她要發飈,在她從日本回來以後,這一年來,經手的各種檢測也有十幾次了,哪個單位敢這樣對她不敬的。還有,眼前這個小夥子,眼睛始終在自己的臉上打轉,怎麼看怎麼透着一股色迷迷的味道,實在是可惡之極。
林振華呵呵一樂:“丫頭,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說如果姑奶奶你不高興,我們就檢測不過?試問,你剛纔口口聲聲說什麼壓力容器的重要性,擺出一副爲國家和人民生命財產負擔的樣子,現在露出原形了吧?說到底,我們能不能通過,不是看我們的技術是否過關,而是看我們對你是否恭敬,是這樣嗎?”
“你……”沈佳樂無意之中讓林振華抓住了把柄,一時也語塞了,她辯解道:“誰說要你們恭敬了,我是對事不對人的,我只看你們的技術是不是過硬,其他的根本就不管,也不想管。”
“那不就結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嗎?”林振華問道。
“開始吧。”沈佳樂敗下陣來。
聽到沈佳樂說可以開始,楊春山和另外幾名同來的電焊工連忙動手,把各種測試材料安放到位。這種測試,其實就是指定幾種不同材質和厚度的鋼材,用埋弧焊機進行焊接,然後再經目測、超聲波探傷、X光探傷等方式進行檢驗,如果檢驗合格,就說明漢華廠掌握了埋弧焊技術,這一項就算過關了。
馮旭一直站在旁邊聽着林振華與沈佳樂鬥嘴,趁沈佳樂不注意的時候,他悄悄拉了林振華一把:“小林,這個丫頭可是管着蓋章的,你剛纔是不是太得罪她了?”
林振華道:“馮主任,我這是行一個激將法。你不是說這丫頭很清廉嗎,我就利用她這一點,故意把她得罪狠了,再用話將住她。這樣,即使測試裡面有點什麼小問題,她也不好太過於大做文章,否則就會落下挾私報復的嫌疑。我相信,她是寧死也不願意擔這樣一個嫌疑的。”
馮旭看看林振華:“小林,我發現你這個人不但技術上有兩下子,搞陰謀也有兩下子,在哪學的?”
林振華道:“馮主任,別忘了,我可是偵察兵出身。如果傻不拉嘰的,還不讓敵人給發現了?”
“也是。”馮旭點點頭,“原來偵察兵還要學這個呢?”
林振華覺得好生羞愧,狼牙、龍組、總參三部的英雄們,我對不起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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