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 金質舵輪勳章
離鯊魚設計院的大門不到500米遠的地方,是一條新開張的酒吧街。狹窄的街道上開出了幾十個門面,門口架着光怪陸離的霓虹燈,大號音箱裡放着西式的搖滾樂,震得街面上的地磚似乎都在不停地顫動。
林振華、陳天、劉向海三人隨着柳莎來到酒吧街,走進一家名叫“墨西哥灣”的酒吧裡。一進門,衆人都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只見整個大廳裡亂哄哄的,一羣羣酗酒的漢子或坐或立,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彩色射燈在他們的頭頂上飛快地旋轉着,把一束束紅紅綠綠的光打在他們的臉上,使他們的表情看起來越發地顯得猙獰可怕。空氣中彌散着一股劣質酒精的味道,林振華等人只站了一小會,就覺得腦袋昏沉沉的,像是醉酒了一般。
“安德烈,你看,圖奇諾夫就在吧檯那裡呢,看起來,他正在和酒吧老闆談價錢。”柳莎對於這個酒吧已經並不陌生了,她用手指了指吧檯的方向,對劉向海說道。
“走吧,過去看看。”劉向海對衆人說道。
幾個人擠過人羣,來到了吧檯旁邊。只見吧檯前圍了四五個人,爲首的是一位約摸50歲出頭的漢子,即使從背後看,也能看出他的頭髮已經謝了一多半,露出一個光亮的頭頂。隔着吧檯,與他面對面站着的,是酒吧的老闆,一位40來歲的精明漢子。兩個人似乎正在說着什麼,謝頂漢子的手不斷地划動着,似乎情緒有些激動的樣子。
“他就是圖奇諾夫?”劉向海指了指那位謝頂漢子,吃驚地對柳莎問道。在他的記憶中,圖奇諾夫是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他如何能夠把眼前這位落寞的漢子與昔曰的同窗聯繫起來。
“是的,他現在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柳莎答道,“我這就去把他叫過來。”
“請等一下。”林振華道:“圖奇諾夫太太,咱們先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吧,瞭解清楚了情況,我們再勸他也會容易一些。”
柳莎遲疑了一下,劉向海向她嘰裡咕嚕地說了幾句俄語,她點了點頭,與林振華等人一起,在緊挨着吧檯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了。在他們幾個中間,只有林振華是不懂俄語的,不過陳天和劉向海會一句一句地替他做着翻譯,讓他能夠聽懂圖奇諾夫與酒吧老闆之間的交談。
“我說,阿納託利,我要跟你說多少遍你才願意賣一瓶羅姆酒給我?你覺得我的信用難道還值不了一瓶酒嗎?”圖奇諾夫卷着舌頭對酒吧老闆說道。
阿納託利顯然就是酒吧老闆的名字了,柳莎在一旁小聲地介紹道,這位阿納託利原來就是鯊魚設計院的一名勤雜工,兩年前就辭職出來開了酒吧,由於腦子靈活,每個月掙的錢比設計院裡任何一名科學家都多。發了財之後,他每天開着豪車上下班,老婆孩子也是一身上下的名牌服裝,活脫脫一家子暴發戶。
“圖奇諾夫院士,我還能不知道您的信用嗎?當年在設計院的時候,您可是我的領導的領導啊。不過,您也知道的,現在的生意太難做了,我的資金也週轉不開,如果每個人都向我賒欠,恐怕我這個小酒吧很快就要關門了。”阿納託利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對圖奇諾夫說道。不過,他的這番話,在林振華等人聽來,卻是顯得那樣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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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D,什麼玩藝!一個勤雜工而已,看他得瑟成啥樣!”陳天惱火地嘀咕道。
“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看來並不僅限於中國是如此啊。”林振華則發着不着調的感慨。
劉向海嘆了口氣,說道:“這是一種悲哀啊,希望咱們的國家不要再出現這種現象了。”
“我說阿納託利,我不會欠你的錢的。”圖奇諾夫還在繼續對阿納託利做着工作,“你看,我帶來了抵押物,這是一盒子勳章,我把它們押在你這裡,難道還換不到一瓶酒嗎?”
說着,圖奇諾夫從懷裡拿出一個大紙盒子,攤開在吧檯上。周圍的幾個閒人都湊了過來,看着那一盒子閃亮的勳章,嘖嘖連聲。在蘇聯,勳章代表的是一個人的功績,也代表着一個人的地位,如圖奇諾夫這樣擁有如此多勳章的人,即便是在鯊魚設計院裡,也爲數不多。
阿納託利卻不爲所動,他呵呵一笑,尖酸刻薄地說道:“圖奇諾夫,我這裡可不是典當鋪,我收你的勳章有什麼用?再說了,咱們在設計院裡呆過的人,誰手裡沒有幾枚勳章?咱們偉大的蘇維埃政權別的本事沒有,發勳章可是世界第一的。看看這枚‘在蘇聯武裝力量中爲祖國服務勳章’,真是太可笑了。你上人家美國去看看,人家根本就不談什麼爲祖國服務,人家講究的是個人至上,國家是爲個人服務的。”
“什麼玩藝,他丫去過美國嗎?”陳天又憤憤然地罵開了,他說的是中文,也不擔心旁邊的人聽到。
林振華道:“去沒去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擁有一顆美國心啊。我想,像他這樣崇拜美國的人,在美國也不多見吧。”
圖奇諾夫被阿納託利噎得啞口無言,他回過頭看了看周圍的人,問道:“各位,有誰想收購勳章的嗎?這可是非常好的收藏品啊。”
站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互相望了一眼,似乎在猶豫着是否要問問價錢。這時,一名穿着西裝的西方人走了過來,用英語對圖奇諾夫說道:“先生,你這些勳章是打算出售嗎?”
“是的。”圖奇諾夫也改口說起了英語,他對那人問道:“怎麼,你打算買嗎?你是美國人,還是英國人?”
“我是一位美國商人。”那人說道,“我的一些朋友對於蘇聯時代的勳章有點興趣,我已經收購了不少了。請問,你這裡有什麼新鮮玩藝嗎?如果都是一些普通貨色,我可不感興趣。”
圖奇諾夫指了指盒子,說道:“你自己看吧,我想會有你感興趣的勳章的。”
美國人湊上前,用手在紙盒子裡拔拉了一下,眼睛裡頓時冒出了光芒。圖奇諾夫作爲全蘇聯最優秀的海軍裝備設計師之一,所得到的勳章數量衆多,而且級別也很高,這個紙盒裡的不少勳章,是這位美國人此前沒有見過的。美國人雖然不懂得蘇聯勳章的分類,但僅從這些勳章的質地上,他也能判斷出它們的價值了。
“哦,太棒了!”美國人說道,“看來我今天到這來是來對了,這裡還真有一些不錯的東西。讓我看看,你這枚勳章叫什麼?”
說着,美國人用手拎起來一枚勳章,搖晃着讓圖奇諾夫看。林振華等人也探頭望去,只見那是一枚舵輪造型的勳章,表面鍍着金,在燈光下熠熠放光,煞是好看。
圖奇諾夫擡眼一看,眼睛裡也閃出了光彩。他擡了擡手,似乎是想把那枚勳章收回去,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手。他用非常留戀的口吻說道:“這枚勳章,叫做金質舵輪勳章,是獎勵給對海軍做出重大貢獻的人員的。”
“金質舵輪!”圍觀的人中有人失聲喊了出來,“哦,快讓我看看,我只在報紙上看到過它的名字,讓我想想,這種金質舵輪勳章,總共只頒發了不到10枚吧?不對不對,應當是只有8枚。對了,我剛纔聽到老闆喊您做院士,難怪您擁有一枚這樣的勳章。”
“是嗎?”美國人扭頭看了看那位插話者,又仔細地看了看那枚勳章,然後向圖奇諾夫問道:“先生,這枚勳章,你打算賣多少錢?”
“這個嘛……”圖奇諾夫有些猶豫,顯然是對這枚勳章有些捨不得了。這是他親手設計的航母下水時,由蘇共中央總書記勃列曰涅夫親自獎賞給他的,意義非常重大。
“不,院士!這枚勳章絕對不能賣!”剛纔插話的那人走上前一步,劈手從美國人手裡奪回了勳章。他把勳章捧在手心裡看了看,又細細地擦拭了一下上面的污漬,然後把它遞還給圖奇諾夫,說道:“院士,這樣的勳章是不應當賣掉的,它是您的榮譽啊。”
“榮譽,榮譽有什麼用?”圖奇諾夫接着勳章,自嘲地說道。
“榮譽當然有用。”插話那人認真地說道,“院士,您應當知道,這個級別的勳章是頒發給爲紅海軍做出重大貢獻的人員的,它不僅僅代表着您的光榮,也代表着我們紅海軍的光榮啊。”
“紅海軍?”圖奇諾夫舉着那枚勳章,對着燈光看了看,然後帶着醉意大聲地說道:“哪還有什麼紅海軍!紅海軍已經完了!”
“你胡說什麼,院士,紅海軍怎麼會完了呢?”那人說道,“院士,你喝醉了吧,我想您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圖奇諾夫把手一揮,說道:“我沒喝醉!我非常清醒!你剛纔說紅海軍,是嗎?我要告訴你,紅海軍已經完了!就在上個星期,上個星期!海軍的最後一艘航母被強制退役了,上面的人說了,俄羅斯是一個追求和平的國家,俄羅斯不需要航母。哈哈哈哈,你們聽到了嗎,他們說俄羅斯不需要航母!這是我聽過的最有趣的笑話了!”
“這怎麼可能呢?”圍觀者們小聲地議論起來。
“這是真的,不過退役的理由不是因爲不需要,而是因爲缺乏維護費用。”有知情者爆料道。
“維護費用都讓那些敗家的領導們揮霍掉了。”另外的人評論道。
圖奇諾夫的情緒徹底被激起來了,他轉過身來,面對着衆人,用歇斯底里般的語調說道:“諸位,大家想想看,一個沒有航母的海軍,還能叫做海軍嗎?它的艦隊還能打仗嗎?沒有航母的艦隊,在戰爭中只能成爲侵略者飛機的活靶子。不,不要把這些活靶子叫做紅海軍,我絕不承認它們是紅海軍!因爲,我們的紅海軍,是驕傲的,是不可戰勝的,是所向無敵的!”
說到此,圖奇諾夫突然掩面痛哭起來,他哭得那樣肆無忌憚,似乎這些天的憋屈全在這一刻被渲瀉出來了。他用一隻手胡亂地擦着臉上的淚水,另一隻手揮動着那枚金質舵輪勳章,大聲地喊道:“這枚勳章,有誰想要的,開個價錢吧!”
“院士,如果您確實不願意保留它的話,請把它賣給我吧,我願意保管它,不過,我只能出2萬盧布。”先前插話的那人說道。
“4萬。”有人開始加價了。
“5萬……”新的加價者似乎有些猶豫。
“10萬……”
“我出200美元。”一直在聽着衆人說話的美國人最後發言了。
此言一出,衆人一下子沉默下來,美國人開出來的價錢,是衆人無法匹敵的。這一年多來,盧布貶值非常嚴重,與美元相比,已經是絕對的劣勢了。在前蘇聯時代,1盧布最高曾經能夠兌換2美元。到蘇聯解體時,1美元大約兌換90盧布。在蓋達爾推出休克療法之後,盧布的幣值急劇縮水,半年多時間,現在1美元已經能夠兌換到近1000盧布了。
美國人一口報出200美元的價格,相當於20萬盧布,這就讓在場的俄羅斯人都不敢加價了。畢竟,購買一枚勳章對於俄羅斯人來說意義不大,大家只是出於對一段歷史的尊重,而本能地想買下這枚勳章而已。爲了買一枚勳章而讓自己生活窘迫,這是誰也不願意的。
“200美元,有人加價嗎?”美國人得意地看了看衆人,然後從兜裡掏出兩張綠瑩瑩的紙幣,在手上輕輕地拍了拍。
衆人搖了搖頭,用傷感的目光看着圖奇諾夫手上那枚金質舵輪勳章,感慨於它就要落入美國人之手了。
“100萬!美元!”
就在圖奇諾夫正準備與美國人成交的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100萬美元!
在場的人全都震驚了,大家一齊扭頭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只見一位東方面孔的年輕人站在那裡,他的臉上滿是淚水,但眼睛裡透着一種堅毅之色。
“我出100萬美元!你還加價嗎!”年輕人像是示威似地對着美國人高聲喊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