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停靠着一頂華貴的紅漆轎子,轎簾上繡着騰雲駕霧的五爪蛟龍,精緻至極。
趙黎下轎後,由四五個小廝扮相的男子簇擁着走上前,在十七面前站定。
當今聖上屈尊紆貴親臨他這老舊的古宅,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十七回想起那日趙清顏收到那封信函時,面上的表情。又覺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而這趙黎,雖是一身私服,仍不掩其天子獨有的矜貴。
趙黎如今未過弱冠之年,個頭尚比十七矮上兩個頭有餘。他仰頭望着十七的時候,面上卻見不着半分同齡少年的稚嫩之氣。
這是十七第一次見到趙黎。此時才發現,與其說旭兒那小人兒五官有幾分趙清顏的影子。那麼與面前這位天子哥哥相比,便是有七八成的相似了。
只,這樣相似的一張臉龐。趙黎給他的感覺又不一樣。
從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裡,十七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個少年天子對他滿滿的鄙夷與敵意。
十七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說,“公主她現在不方便見人。”
面前站的是當今九五之尊的皇帝,十七見了不敬不拜已是大罪,說話時竟是連尊稱也不帶。這被趙黎身後的隨從看在眼底,瞪大了雙眼便要衝上前去。
趙黎沉着一張臉,背對着身後的人,擺了擺手。
然後他望着十七,沉聲開口道:
“朕過來這裡,不是來見朕的皇姐的。”
趙黎又說,“朕想找你談談。”
後面跟着的隨從被趙黎遣去旁邊侯着,張太醫則先一步趕去了廂房。大門口,只剩下十七和趙黎兩個人。
趙黎看了十七一眼,開門見山地說:“你到底想要害朕的皇姐到幾時?”
十七垂下頭沒動。趙黎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
“皇姐在你這僅待了幾日便病着了。你也看見了,你並沒有能力照顧好她。朕的皇姐素來仁慈心善,更是念舊情,這些自然都不能怪她。但朕希望你能明白……以你的身份,你配不上她,你只能拖累她,做她的累贅。”
一番話落下,十七抿着薄脣擡起頭。視線緩緩移至趙黎的臉上,依舊沒有接話。
十七的反應徹底磨光了趙黎所剩不多的耐心,他的眸光瞬間冷凝。
趙黎盯着十七,緩慢地,咬牙一字一句地說,
“朕現在以天子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離開朕的皇姐。不然遲早有一天,你會徹底毀了她!”
“我知道。”
悶聲不吭的十七這個時候終於開口。
他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嗓音啞得嚇人。
“……我一直都知道,我配不上她的好。”
這一下,愣住的反而換作了趙黎。
像今日這樣貿貿然登門找這個男人,其實也是因爲趙黎別無他計。
那日他得了消息,自己的皇姐果真如外面傳言所說,與從前在公主府做活的下人廝混在一起,他當即勃然大怒。朝中政務繁忙,一得空閒他便不忘撰寫一封一封的書信苦口婆心地規勸趙清顏不要誤入歧途。
只,每一封寄過去的書信,都宛若石沉大海。
幾日前,趙黎終於收到了一封蓋了皇室信戳的書信。原本以爲是他那皇姐迷途知返,終於聽進去他說的那些話了,怎會知曉,信中的內容卻是讓他休得再幹涉此事。
與趙清顏相處的這幾年間,趙黎有怎會不清楚自家皇姐的脾性?一旦是她自己決定好的事情,無論旁人如何阻攔,她皆軟硬不吃。
於是他便將主意打在了十七身上。
趙黎在過來的路上,思考過所有在他講完方纔那番毫不顧忌情面的話之後,這個男人會有怎樣激烈的反應。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以天子的身份壓人,卻唯獨沒有預料到現下這一種可能性。
趙黎惡聲惡氣地對十七說話,命令他離自己的皇姐遠一點。對方不氣不惱,態度甚至是平和的。
但便也是一瞬的光景,趙黎整理好了情緒,對着十七壓低嗓音道:
“看你也是個通情理的人,若你自己都知道配不上她,等皇姐休息好了,你便同她好好談談。她是一國公主,一言一行都被全長安城的百姓看着。”
趙黎這個時候忽然想到了些什麼,自顧自地繼續道:
“朕知曉你似乎染上了什麼頑疾,皇姐近來也一直爲這件事煩心。此事你莫要擔心,便是日後你見不着皇姐了,朕自也會尋最好的名醫替你診治,無論是何種病症,朕都允諾,一定給你治好爲止。”
十七聽了,搖搖頭。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必。此事無需勞煩皇上或是平陽公主費心。皇上方纔說的那些,我自會考慮。待公主醒後,我……會安全送公主回宮的。”
這一切,進行的太過順利。趙黎不禁開始有些錯愕。
趙黎凝眸,再次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趙黎絲毫不懷疑這個男人對自己的皇姐絕對是有依戀的,從這個男人說出這些話時,神情的苦澀裡便能看得出來。
趙黎仔細觀察了一番才發現,這個男人的臉色也不好,慘白狼狽的。趙黎又想到,方纔他似乎也聽說了,皇姐當時發了高熱,是這個男人寸步不離地守了一夜……
他分明就很在意皇姐的。
可是偏偏,他從頭至尾一句反駁的話也沒說,就這樣順着自己的話應下了。
彷彿就是……
早早預料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一般。
“既然皇上的話已帶到,若沒別的事,在下可否先行告退。”
趙黎愣了愣,反應了一會兒之後,遲疑地點了下頭。
就在十七垂眸準備離開的那刻,他的腳下似乎沒有踩穩,趔趄了一下。
趙黎一驚,下意識伸手想去扶他,卻被十七不留痕跡地推開了。
十七沒有再回頭,留了趙黎一票人呆愣在原地,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