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全身上下無法忽略的疼痛感喚醒了他,陽光讓他有一瞬的恍惚,微微斂眸,視線才逐漸清晰起來。
她,側着身,攥着狼毫,在畫紙上有規律地揮動着。
一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狼毫在那隻素白玉手下,彷彿有了生命。時輕時重,深深淺淺,細膩流暢。幾筆勾勒便看得出那是一匹昂首長嘶的駿馬。
即使她背對着光,半張臉都藏在陰影中,他仍能想象她眉眼間專注的神色。
這,
就是他的主子。
僅僅是坐在那裡素手揮墨,依然顯得聘婷秀雅,端莊高貴。他忽然意識到目不識丁的自己是那樣的粗鄙不堪。
兩個人,幾尺不到的距離,卻因天差地別的身份,豎起了一堵無法跨越的高牆。
被褥翻動的聲音讓趙清顏轉過了頭,她見十七醒了,但他眼神還有些迷離。放下手中的宣紙,起身走到榻邊。
“下奴……吵到主子了?”剛醒來,嗓音還帶着幾分暗啞,他想下榻行禮,卻被趙清顏制止了。
她拿了把椅子坐在牀邊,十七這才注意到這間臥房並非他前些日子住的八人間,也更不是剛來府上住的大通鋪。
有一張牀,小茶几,還有置衣用的方角櫃。比不上主子的或是待客用的客房,卻已算得上是寬敞。
這……
“這是王管家之前住的臥房。”
好像看穿了十七的困惑,趙清顏淡淡地解釋。不等他開口,她又繼續說道:“晚一點有人給你換藥,今天開始你就住在這裡。”
十七下意識低下頭,發現自己身上的傷竟然已經被人包紮好了,衣裳也換上了一套新的。
他囁喏好久,才輕聲開口:
“這樣……不妥,下奴身份低微,不該住在這樣好的地方,若是被他人瞧見,又要惹得主子麻煩了。”
他清楚後院的人對他這麼一個來府上沒多久,就撈得主子額外器重的下奴會有怎樣的想法。他並不怕別人嚼舌根,也不在乎他們日後要怎麼偷偷報復他,可他不想因爲自己的這點小事,鬧到趙清顏那裡去。
那王大管家,就是一個例子。
“下奴這就回通鋪去。”
他想要起身,卻不小心扯動了傷口,不自禁地悶哼一聲。
“不許動。”她只是輕瞥了他一眼,眼神裡卻帶着不允拒絕的嚴厲。“坐回去。”
十七老實地半靠着,一雙黑眸直直地盯住她,沒有說話,她卻看出了他眼底的不贊同。
很不可思議,他的臉色很少有什麼表情,但是她發現,她能由他的眼中讀出或惱怒,或低落,或不甘的真實情緒。
她故意忽略他緊繃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問道。“怎麼,本宮因你少了一個履歷頗深的管家,現在你倒是不願意頂替大管家因爲你,留下來的活兒了嗎?”
沒錯,她讓十七做公主府的總管。
並非全出自自己想保護他的私心,十七對她忠心不二,也不會以勢壓人。讓他做總管,她是再三考量過的。
她以爲,提攜他做管家,不說感激涕零,十七也該愉悅地磕頭謝恩吧。
豈料,她話音剛落,十七大驚失色,若不是她不允,他一定會馬上跪到地上,但絕非……是爲了感謝她。
“主子不可。下奴只是後廚幫着打雜的小奴,不懂管理之道,更沒自信能料理好府上府下大大小小的事。這大管家的位置,請主子再謀人選。”
“不懂管理之道?不可以學嗎。”趙清顏不悅地冷哼。“還是說,你在懷疑本宮看人的眼光?”
“下奴不敢,只是……”
“沒有隻是。”她驀地打斷他的話,低聲命令:“你若想留在本宮這,你就必須聽從本宮的安排。本宮若是讓你去頂替大管家,你就要把自己變成適合這個位置的人。”
趙清顏並非有意爲難他,但若不這麼說,他必定不會從心底接受這個位置。
管家的身份,要當,就要當得稱職。只有稱職,才能服衆,只有拿出真本事,日後纔不會有人在背後說閒話。
她希望他能懂這個道理。
十七知道趙清顏的用心,他垂眸沉默了一陣,許久後,似乎是想通了,擡頭,語氣畢恭畢敬:
“下奴謝過主子。”
趙清顏這才滿意地笑了。“既已是大管家,就別再自稱下奴。恩還有……日後,你同杏桃一樣,也喚本宮公主吧。”
“下……十七謝主子美意,但十七出身低賤,直呼主子名號仍是會辱沒了主子。”
她挑眉,卻也沒再硬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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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意味深長一笑:行啊你,這麼快就混上大管家了?
十七:……
木頭:我看你目標不止總管的位置吧,說說看,想要啥,我看看能滿足不?
十七:本總管覺得……公主尚缺一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