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蕭玉涵覺得有人在推她,那是毫不溫柔地推搡。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聲音中帶着幾分驚喜,卻也帶着幾分絕望。
明連城好看的眼中佈滿了血絲,原本光潔的下巴此時佈滿了鬍渣子,一頭長髮亂作一團。
他怎麼也沒想到宇文初陽竟然這麼容易就拿下了他們東明固若金湯的京城,並且攻入了皇宮。
“連城,父皇理解你的心情,我們明家的男人各個都是錚錚鐵骨的漢子,死我們不怕,戰死沙場是我們的榮譽!但是,父皇卻要你做一件比死更加難的事情……”
明連城明白他的父皇,儘管他一樣想戰死沙場,但是想起年邁的皇祖母,想起母后,想起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他只能選擇一條比死更加痛苦地道路。
他帶上了皇室中的老老少少,想在北魏的軍隊發現之前通過密道逃出宮,再逃出城,卻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昏迷的蕭玉涵。
他毫不猶豫地帶上了她,他的直覺告訴他,她會派上用場的。
但是他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用到她。明連城眯着眯眼,任由強風吹散他的長髮、衣帽。
山底下的士兵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士氣全無。宇文初陽的部隊正在向他這邊逼近。
若是以前,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一決勝負,生又何妨,死又何堪!
但是現在,他不可以,他肩負着皇室那麼多人命,他必須保護他們!
“宇文初陽,整個東明你已經拿下了,你又何必趕盡殺絕呢?”他將昏迷中的女子拖上上崗,對着那邊怒吼。
“明連城,如果今天你和我家公子換了位置,你不會趕盡殺絕嗎?”騎在馬上的沈旭峰對着明連城笑道。
“告訴你家公子,南初黎在我手裡,我沒別的要求,只求他放過我的家人,至於明連城的命,任憑你們處置。”
明連城將蕭玉涵往前猛地一拉,他這一拉,讓昏迷了三天三夜的蕭玉涵終於睜開了眼睛,只是她的腦袋迷迷糊糊的,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
“南初黎?你覺得一個女人值得讓我家公子放虎歸山給自己留個隱患嗎?”沈旭峰淺淺地笑着。
“他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老少少,起不了任何作用。”
“誰知道呢?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沈旭峰挑了挑眉,“斬草除根一向是我們家公子的傳統美德。”
“你……如果這樣的話,我就殺了她了……”明連城慘笑,他不信宇文初陽會這麼絕情。
“隨便了!你以爲你這些小伎倆我家公子會預料不到嗎?他早就下了命令了,格殺勿論……”
沈旭峰依舊笑着,他的笑聲讓他身後的士兵蠢蠢欲動,只消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如同潮水一般洶涌而來。
蕭玉涵原本空泛的大腦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來,宇文初陽早就算到了這一切,但是,他選擇了漠視……
格殺勿論嗎?
原來,宇文哥哥,我在你心目中僅僅如此而已。雖然早就知道,自己在宇文初陽心目中從來沒什麼分量。
雖然早就知道,和他的萬里河山,宏圖大志比起來,她不過是螻蟻而已……
但是,在聽到這樣的話之後,她的心依舊彷彿被什麼東西撕裂了,血肉模糊,疼痛一拱一拱地襲擊而來,痛得她渾身抽搐……
原來,她還是做不到心如死灰!她還是這麼地愛他……
“明連城,我早就說了,我這個寶你是押錯了。”蕭玉涵的嘴角噙着一絲苦笑,但是她的目光依舊柔和。
“既然如此,我只能殺了你了。希望你別恨我。”明連城說道。
“我當然恨你了,你要殺我呢!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蕭玉涵恨恨地盯着明連城,她怨恨的眼神把明連城嚇了一跳,突
然她卻又笑了:“明連城,你動手吧,不過請你給我個痛快,免得我死很久還死不掉,最後活活痛死。”
明連城的身體抽了一下,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在臨死前居然還會和他開玩笑的。
她,真的是個獨特的女子。
“動手吧。”蕭玉涵輕輕地閉起眼睛,心裡是不捨,她真的不想死,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而且她真的很累了,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明連城心中閃過,那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那種悸動,就是愛吧……
上天很愛開玩笑,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沒有機會體會過愛這個字,卻在這一刻讓他刻骨銘心……
他愛上她了?在殺她的前一刻?
右手聚集了強大的內力,明連城用力地朝着蕭玉涵的胸口揮去,只消一掌下去,她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
或許,他帶着她一起上路,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
突然之間,有人從天而降,用力地將蕭玉涵拉走,護到身後,然後一轉身,用他的血肉之軀毫不猶豫地接住了明連城的那一掌。
那掌強勁有力,就在掌落下的瞬間,蕭玉涵聽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蕭玉涵想轉過身來,卻被來人死死地拉住。
“不準看!”
那聲音,是冰冷的。
是……宇文初佑……鬱明遠……
蕭玉涵整個人都僵硬了,她不敢置信,卻淚流滿面。
“鬱明遠……”伴隨着這一聲,有無數淚珠從眼中流出,滾燙滾燙的……
“玉涵……原來你就是玉涵……”鬱明遠每說一句都重重地喘着氣,彷彿是在用最後的力量一般。
“玉涵,對不起!”
“鬱明遠,你幹嘛要說這種話,你什麼時候對不起我了啊?”淚水絕了堤,一顆一顆地從臉上滑過,從心頭燙過。
“因爲……我沒有認出你啊……你……你站在……我面前……我……我卻……卻認不出你……”鬱明遠艱難地咬着字。
陽光下,他的臉那麼蒼白,無力地癱倒在地,他的身體靠着一棵樹幹勉強地支撐着,力氣早已消失殆盡,但是他卻固執地不許蕭玉涵轉過身去看他。
“玉涵……不要轉過身……不要看我!不要看!不……要……”
“鬱明遠……”蕭玉涵泣不成聲,“鬱明遠,你不要說話了!你留着力氣,我帶你去找南初瑾呀……讓她救你……”
見他這麼艱難地咬着字,蕭玉涵心疼無比。
“不了……沒用的……我的身體我……自……自己……清楚……”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你不就捱了明連城一掌嗎?你不會有事的!你是武功蓋世的白蓮教左護法啊!”蕭玉涵好想轉過來,看一看鬱明遠,但是卻被他死死地按住。
“不要……不要轉過來看我……玉涵!求你……我的臉色好難看……就讓我這樣牽着你的手,好不好?”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輕了。
“好!好!不轉過去!我不轉過去!”蕭玉涵連忙點頭,淚水氾濫,從沒斷過。
“恩……”鬱明遠點點頭,他用最後的力氣牽起蕭玉涵的手,用力地握着,他的手好冰好冰……
“玉涵,爲什麼……我總是……總是害你哭呢?如果……如果有來世……我一定不會讓你哭……我……我會變得更加強大……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消失……我會一直保護你……我會……”
蕭玉涵想睜開眼睛,卻被明晃晃的太陽灼得生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睜開迷濛的淚眼,映入眼簾的是比陽光更加晃人眼睛的金屬。
銀晃晃的刀讓陽光變得更加地灼人,蕭玉涵怎麼睜也睜不開,再看這些兵,竟然都是北魏的。
穿過他們,蕭玉涵看
到明連城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身體上還殘留着血痕,原本被他護送的人都被北魏的士兵架着走了。
沈旭峰下了馬,朝着蕭玉涵這邊一步一步走來。
“夫人——”在見到蕭玉涵之後,他突然跪了下來,向她行了一個大禮。
“你……”蕭玉涵有些不解他爲何會突然這樣,沈旭峰卻突然遞了一把匕首給蕭玉涵。
這隻匕首蕭玉涵見過,宇文初陽隨身攜帶的東西,十年了,她從未見過它離開宇文初陽。
“請夫人自刎吧!”沈旭峰的話讓原本就精神恍惚的蕭玉涵整個愣住了。
“夫人,公子會是這個天下的主人,而戚如煙會是皇后……你應該明白的。”
明白?明白什麼?
戚如煙容不下她這個嫡妻,還是宇文初陽爲了戚如煙這個得力助手而決定捨棄她這塊微不足道的廢棋呢?
“這……是他的意思?”蕭玉涵的聲音在顫抖,她的心在顫抖!
胸口彷彿被狠狠地被撕裂,不過,她已經沒有疼痛的感覺了,因爲已經被撕了無數遍了,早已麻木。
沈旭峰是誰啊?他是宇文初陽最得力的手下,他的意思自然就是宇文初陽的意思。
“初黎公主你應該明白的。”
看,夫人都不叫了。
沈旭峰微微瞼着雙眼,修長的手指伸出,將那把精緻的匕首推到蕭玉涵面前。
隱隱約約中,蕭玉涵看到了昔日自己那張沒心沒肺的臉。
“宇文哥哥,你這把匕首真漂亮!”
“是嗎?黎兒喜歡?”
“值不少錢吧?”她依舊是傻乎乎地笑。
“你說呢?”他挑眉。
“肯定很值錢,你寸步不離地帶着,而且連摸都不肯讓我摸一把。”那時候的她嘟着嘴,不滿地抱怨。
這就是那把他從不離身的匕首,這就是那把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拿得下來的匕首。而現在,他把匕首拿下來了,也終於肯讓她
摸他的匕首了,不過……卻是要她死在他的匕首下面……
遠處,傳來踢踏聲,是馬蹄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是公子。”沈旭峰面無表情,“夫人難道要公子過來親自動手嗎?”
“夫人……”沈旭峰又看了蕭玉涵一眼,“我想公子也不希望親自動手的!請夫人放心,您死之後,全天下都會知道,您是爲了北魏而犧牲的,而您的孩子,將會獲得最好的待遇!夫人,您也不希望將來小公子長大了,得知自己的母親死在他的父親手中吧。如果那樣的話,小公子將來會很痛苦的……”
糰子……
對啊,還有糰子!
既然終歸是一死,又何必給小糰子帶來不該有的傷害呢?儘管她知道就算事情真的發生了,宇文初陽也會將一切掩飾得很好,不會讓小糰子知道這些,但是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不要她的小糰子承受這些……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隱隱約約地,蕭玉涵看到了一抹白影正向着這邊飛奔而來!
宇文初陽啊……
蕭玉涵站了起來,朝着他來的方向輕輕一笑。
苦澀與無奈都在那一瞬間凝結,這一刻,她彷彿展開在風中的紫薇花,他的紫薇花,那麼淡雅,那麼美麗……
輕輕地轉過身來,她向着身後的懸崖走去。
她……纔不要死在匕首之下呢!
就這樣跳下去吧,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走,強烈的山風衝破蕭玉涵的衣袖,就像那片不願意走的雲朵……
蕭玉涵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會掉到哪裡,但是她卻明白,等她嵌入結實的大地的時候,太陽就消失了……
太陽消失了,就不會在有黎明!
只是……宇文初陽,我愛你,真的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