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暉兒雖然才三歲,卻實在不是個省心的,依楊熙看,這孩子的鬼心眼都快比小堂弟楊敏還多了。
比如說大夥一塊蹴鞠,大家本就是爲了哄他玩,自然多讓着他,也幾乎沒人與他搶球,可他竟不樂意這麼玩,非要大夥來搶,或者他自己去別人那裡搶來,這才玩的高興。
楊熙下場陪他玩了兩回,竟比自己認真跟侍衛們玩的時候還累,索性就不哄他了,讓弟弟們折騰去。
姑母對此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每次他們來,都變着花樣兒的給他們做好吃的。
楊熙第二次去,吃的是打滷麪,滷子有三種,一個是豆角肉末,一個是酸筍肉丁,還有一個是菠菜雞蛋羹。豆角肉末鹹香下飯,酸筍肉丁酸辣爽口,菠菜雞蛋羹清淡微甜。不知不覺,楊熙三碗麪條下肚,回宮的時候只覺肚子都鼓起來了。
第三次去,因有中書令一家也來做客,菜餚十分豐盛,砂鍋燉鰱魚頭、用香蔥爆炒的羊肉、番椒炒雞、炸藕盒、菜豌豆炒臘肉、小黃瓜炒蛋、麻油拌木耳、涼拌土豆絲等等。
楊熙不大能吃辣,也不喜歡蔥蒜之類味道濃郁的食物,所以就繞開了這幾樣。他喝了半碗鮮香的魚頭湯,吃了一小塊藕盒,覺得略微有些膩,就吃了幾片菜豌豆,發現這豆莢又脆又嫩又甜,雖然沾了一點臘肉的味道,卻猶自保持了自身的滋味,非常好吃,他忍不住多吃了幾筷子,就覺得先頭那膩竟被解了。
“茜娘姐姐也喜歡吃這個。”旁邊的堅兒忽然湊過來低聲說,“所以她一來,姑母就叫做這個吃。”他就不覺得那沒甚滋味的嫩豆莢有甚好吃。
楊熙聽說,不由往屏風隔着的裡間看了一眼,恰聽見裡面傳來清脆的笑聲,他不自覺也彎了彎脣角,讓人給楊堅挾了一塊臘肉,又說他:“好好吃飯!”
後來再去,若是無旁人來做客,姑母就叫人做一些他們沒怎麼見過、看起來也不精緻的東西來吃,並且也不會男女分席,常帶着他們所有人一處吃飯。
比如,有一次姑母就心血來潮,叫人煮熟了十來個土豆,又做了肉醬,然後叫人把蒸好的飯送上來。衆人團團圍坐,姑母給他們一人發了一片白菜葉子,又叫人把熟了的土豆搗成泥,教他們把土豆泥和米飯加肉醬攪拌在一起,最後用菜葉包住,做飯糰吃。
楊熙看見楊毅和楊堅幾個人攪和的慘不忍睹的土豆泥和肉醬,先就沒了胃口,只是不好掃姑母的興,也就跟着包了一個,塞給已經蹭了一臉醬汁的楊堅吃。
“要這樣少包進去一點的。”對面挨着姑母坐的謝家小娘子還在耐心教楊敏,眼見她一雙巧手也不知怎麼動的,竟三下兩下就包好了一個三角形的小小飯包,比他包給楊堅的可好看多了。
茜娘包好了飯糰遞給楊敏吃,一擡頭才發現,對面幾個男孩都正盯着她看,就笑道:“我看你們還是算了吧,嘴沒吃到,臉都先吃到了。”說完就手上不停,一口氣包了三個飯包出來,分別遞給了楊熙、楊毅和楊堅。
楊熙不好意思的接過來,道完謝以後,在茜孃的目光注視下,不得不咬了一口飯包,然後很訝異的發現味道竟然不錯,土豆泥恰到好處的包裹住米飯,又與肉醬均勻結合,給人一種別樣的口感。
“好吃麼?”茜娘看他吃完一口,開口問道。
楊熙微笑點頭:“很不錯。”
茜娘聽了漾開笑容:“那就多吃一點。”說完就又低頭去包飯糰了。
對面的楊熙卻一時被她笑容晃花了眼,呆了好一會兒,才聽話的吃光了飯糰。
吃過飯糰以後,無論姑母再做出什麼來要他們吃,楊熙都已經能淡定以對了,何況他也知道,姑母和姑丈都特別愛好美食,給他們吃的東西,總不會難以下嚥就是了。
於是後面的幾個月,他又吃到了很多新奇東西。比如用苞谷面和白麪做的餅、蒸的發糕、攤的煎餅,番薯麪包子、蒸餃,鴛鴦火鍋,酸菜燉血腸等等。
等到換冬裝的時候,楊熙很惆悵的發現,衣褲都略有些緊了。
可是長公主府就是有一種魔力,他無法忍住不去,父親又不禁着他,楊堅還要拉着他,他似乎也沒有不去的理由。更何況,在那裡還能常遇見謝家茜娘呢。
這幾個月來,兩人越來越熟悉,偶爾也會談談天。楊熙發現茜娘果然如父親所說,自小受過很好的教導,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對事情也有自己的見解,若她不是個女孩兒,楊熙真想與她好好結交一番。可惜,男女有別,若不是在姑母這裡,他們二人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這一日下課後,天上下起了雪,他本來說不出宮了,楊堅卻不肯,說下雪了更好,他要帶着表弟堆雪人去。要出宮回家的楊毅和楊敏也拉着他走,笑稱要他去了央姑母煮鍋子吃,不然姑母不給。
楊熙無奈,只得跟他們去了。不過顯然他的面子也不夠,姑母沒有答應給他們煮鍋子吃,說是前兩天剛吃了炙鹿肉,怕他們虛火上升,要給他們做點清粥小菜,讓他們清清腸胃。
幾個小的要去後院堆雪人,楊熙不願摻合,就留在佈置好的亭子裡喝茶,偶爾通過氣窗往外瞧瞧熱鬧。那幾個在外面玩的高興,大呼小叫的聲音透過厚厚的簾子都傳了進來,楊熙笑了兩回,正要問從人要本書來看,門簾忽地一動,暉兒牽着一人的手走了進來。
“你怎麼不在外面玩了?”楊熙一看是茜娘進來了,忙站了起來,他不明情況,就先問暉兒。
暉兒拉着茜娘走到桌邊,回道:“外面好冷,姐姐叫我進來暖暖。”
茜娘抱起暉兒,把他放在圓凳上,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才戳戳他的額頭說道:“怎麼又是我叫你進來了?明明是你非得去拉我出來玩,又說怕我冷,要我進來坐會的。”
楊熙失笑:“他道理最多。”說完給茜娘讓座,讓人給她倒茶。
暉兒吐舌頭做鬼臉,指使楊熙:“表哥我要吃瓜子。”
“要吃自己剝。”楊熙從不慣着弟弟們,既然生爲男兒,就不能學女兒撒嬌。
暉兒苦着臉看茜娘:“三姐姐你看,我就說表哥最兇了。”
楊熙:“……”
茜娘看楊熙一臉憋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拍拍暉兒的脖頸:“不許調皮,不然我告訴嬸嬸。”說完抓了一把南瓜子,給他剝了起來。
暉兒就湊近她諂媚道:“三姐姐最疼我了,纔不會跟阿孃告狀呢!”
“嗯,我最兇,呆會我就去跟姑母說說你今日怎麼調皮了。”楊熙哼了一聲。
暉兒忙跳下凳子,竄到他腿邊哀求:“表哥一點也不兇,表哥心裡也最疼我了,再不會跟阿孃告狀的哦。”
“誰心裡疼你了?”楊熙伸手彈暉兒的光腦門,“你這個就知道調皮搗亂的機靈鬼。”
暉兒牢牢抱住他的腿,堅持道:“表哥最疼我了!”
邊上的茜娘再忍不住笑,手扶着桌邊笑的渾身直顫,“暉兒,你怎生這麼厚的麪皮?”
楊熙側頭,眼見茜娘一張俏臉笑的白裡透紅,眼睛也笑的彎彎的好似月牙,纖白的手指正掩在口邊,怎麼瞧怎麼好看,心裡不由自主一陣異動,接着自己也被她感染,歡快的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疼你。”楊熙把暉兒抱到自己腿上,問他,“表哥兇不兇?”
暉兒圓圓的大眼睛討好的望着他,回道:“不兇不兇,表哥最好了。”那神情,像極了討好主人的小狗,就差搖尾巴了。
茜娘假作不悅:“表哥最好,那姐姐就不好了麼?”
暉兒又忙討好她:“姐姐也最好,姐姐和表哥一樣的最好,天造地設的最好。”他平日聽多了旁人稱讚父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也不知道含義,此刻爲了討好堂姐和表哥,就給胡亂用了出來。
楊熙跟茜娘聽了這個詞都是一愣,然後他先反應過來,伸手戳了暉兒的臉頰一下,教育道:“不許胡說!誰跟你說天造地設是用在這裡的?”
“那是用在哪?”暉兒懵懵懂懂的問。
茜娘臉頰燒紅,把剝好的瓜子往前一推,起身說道:“我去找嬸嬸。”然後就掀開簾子走了。
當天茜娘並沒與他們一道吃飯,楊熙有些忐忑,臨走之前悄悄把亭子裡那段跟姑母說了,“……她不會是不高興了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姑母臉上的笑容實在有些奇怪,“你表弟一貫滿嘴胡說,茜娘從不當回事,這次想來只是當着你有些害羞罷了。不過她也實在不方便再與你們整日玩耍,她也不小了,天天往謝家門上提親的人,都快把他們家門檻踏破了。今日也是爲了躲人,她母親才把她送來我這裡的。”
楊熙悵然若失的回了宮,見楊川的時候,幾次都答非所問,惹的楊川有些好奇:“你今日是怎麼了?”
“呃,孩兒無事。”楊熙收斂心神,反問,“阿爹剛纔說什麼?”
楊川打量了他幾眼,笑道:“我說東宮那裡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等過完正旦,我就叫禮部着手冊封禮和納太子妃的事宜。”然後又問了之前問過的問題,他想娶個什麼樣的妻子。
楊熙猶豫了一會兒,忽然不知自何處生出勇氣,竟起身跪在楊川面前,堅定答道:“兒子想娶謝家小娘子!”
楊川先是驚愕,之後是喜悅:“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爹就去替你求娶謝家淑女。”
兩年後的新婚之夜,太子楊熙跟太子妃謝舜華敘述了當日他向父親坦陳心跡的一幕:“……我都不知當日哪裡來的這股勁,幸好。”
太子妃雙頰酡紅,一雙眼眸含情脈脈的看着楊熙,燈光下美麗不可方物,他不由就想起妻子名字的來歷:“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1”岳父大人給妻子取的這個閨名,當真是貼切。
“得君青睞,妾之幸也。”太子妃忽然開口,“若當真能百年好合,方是真幸好。”
楊熙握住妻子的雙手,鄭重承諾:“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2”
ps:茜娘是乳名,舜華是大名~(“三姐姐”是按謝家堂兄妹排行排的
注:1出自《詩經·鄭風·有女同車》
2出自《詩經·邶風·擊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