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姒現在聽到貓就有精神,也不管外頭雨勢如何,拎着裙子跳下了車一路狂奔。慕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矯健的背影,轉過頭來訕訕地對南錚道:“她平時也是這樣麼?”
南錚在旁人面前還是一副超然凌厲的語氣,顯然沒有待長孫姒的那種態度,“你不是她郎君嗎?”
下了車,撐開她那把赤面白梅的傘施施然走了,也沒覺得何等的突兀。
慕璟鬧了個沒臉,這算是打抱不平?跟着那個死丫頭,連南錚也不正常了。
蘇慎彤死死地盯着那司度的家,門裡頭叮叮噹噹的聲音,門環也應景的在風中晃盪,一下一下地撞着斑駁的木板上。
看到長孫姒好歹穩住了心神,給她行了禮,“公主……方纔進去,宋司度扯着郎君的手,左一句貓妖,又一句鬼怪,又哭又笑,好像是,瘋了。”
長孫姒仔細聽了聽裡頭的動靜,皺了眉頭,“旁的可還說什麼了?”
她搖搖頭,一副惻惻然的模樣。旁邊一戶有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端個笸籮出來站在棚子下,瞄一眼二人問:“你們是不是宋司度的朋友吶?是的話,就進去說說,折騰了大半夜,沒完沒了的,也不顧着點別人!”
長孫姒笑眯眯地給她行了個禮,“我們都是他的朋友,聽說他昨天回來了,特地來看看他,看樣子裡頭是在和誰生氣啊?”
“生什麼氣,”那婦人瞪了她兩眼,顛了兩下笸籮裡的幹槐花:“七尺男兒,又哭又笑,喝多了吧。他那個弟弟年紀小,不經事,你們這幫朋友得幫襯着。”
說完,轉身氣沖沖地回了屋,地上還落着幹槐花的碎末,沾了泥水。
慕璟也不知道從哪兒討來一把破傘,嬉皮笑臉地蹭到蘇慎彤跟前,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南錚,氣喘吁吁道:“還好你們都沒進去,剛纔抱着我死都不撒手,一個文人,力氣那麼大,嘖嘖!”
長孫姒的目光從那攤碎花末上挪開,“司度怎麼說也是要職,不能叫他這麼胡鬧下去。該進去還是要進去。”
她笑眯眯地看一眼慕璟,“慕中書請吧,反正他方纔也抱過你了,說不定認識你就不鬧了。”
“我不去,”他翻個白眼,往蘇慎彤身後躲,“咱們四個,小彤是個娘子,你你,你……那就南錚去唄,憑什麼是我?”
南錚恩賜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許是戳到他作爲郎君的尊嚴,溫和地把傘交到了蘇慎彤手裡,“小爺今兒給你露一手,乖乖候着。”
若不是在推門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長孫姒當真以爲他如同面上的那般大義凜然。預想中瘋癲的人並沒有撲出來,開了門之後院子裡靜悄悄的,慕璟觀察半晌,才向他們招了招手。
院落並不大,當中堂屋,東西各一間;西間屋倒是安靜得很,門沒有上鎖,虛虛地掩着。東邊的屋門大開,從裡到外亂七八糟,碎瓷片,木器,破爛的衣衫一直撒到庭院裡。
越過一地的狼藉進了東屋,擺件樸素,一眼望過去哪裡有人影。
蘇慎彤大着膽子喚:“宋司度可在,宋司度?”
也沒有人應聲,洞開的窗子在雨裡啪嗒啪嗒地響,門邊的高腳几上擺着一隻插花的方壺,裡頭只剩了萎靡的枯枝敗葉。
慕璟好奇,順手把它揪了出來,花當上卻綴着個銀鈴鐺,團花鏤空的紋路,小巧精緻,甚是眼熟。
“哎呀,稀罕玩意,”慕璟不懷好意地道:“今夏流行的樣式,這位宋郎君丁憂三年,一回來就有個風流事啊,裝瘋賣傻纔是真的吧。來來來,讓小爺找找你小子躲哪去了。”
他出門的功夫,長孫姒一把從他手裡捏過,低聲對南錚道:“和你發現的那個一樣麼?”
“嗯,紋路不同!”
她點頭,將鈴鐺裝進兜囊裡,“又是昨兒晚上,又是貓。謠言和時疫一樣,到處擴散。”
他默不作聲,拿過她包好的鈴鐺放在自己袖間,撐開傘扶她下臺階。像是察覺了什麼,牽着她也沒鬆手,轉頭朝西邊望過去。
隔着一道院牆是二層的小樓,正對着院子有一扇窗,垂着簾子,不知是風還是有人,微微地晃了兩下,又不動彈了。
長孫姒順着他的視線看,打量了一會道:“那不是方纔篩槐花的婦人家麼,瞧着什麼了?”
南錚牽着她邁過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低聲問道:“覺得她奇怪?”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着堂屋裡的慕璟大喝一聲,“你給我放開,從哪出來的,放開放開!”
兩人對視一眼,進了屋,蘇慎彤縮在門邊眼眶通紅,指了指紅漆柱子後頭,慕璟和一個披頭散髮的郎君互相攀扯着胳膊,糾纏在一處。
聽着聲,那人轉過頭來,臉上血污遍佈,露一口雪白的牙齒,笑得憨直,“嘿嘿嘿,貓妖,貓妖,好看的貓妖!”
“唉喲,這兄臺,這幅德行還不忘評頭論足?”長孫姒翻了個白眼,清了清嗓子,“宋司度,宋司度,今兒怎麼沒去吏部吶?”
“嘿嘿嘿,貓妖,真好看,嘿嘿嘿……”他一邊笑,一邊像得了有趣的東西,纏着慕璟踢踢踏踏轉起圈來;拽得緊,慕璟扯了兩下也沒把自己扯掉,和他一道瘋顛顛地轉。
長孫姒看蘇慎彤一副擔憂的模樣,拍了拍她的手安撫,上前幾步又道:“你不去吏部,是不是看到了貓啊?在哪兒看到的?”
他不鬧了,睜大眼睛,血絲橫布,把慕璟戳到柱子上探隻手直指長孫姒,“你,你,你就是貓妖,你就是,你殺人,殺人,對對對,就是你。我看到了,把人推進溝裡,水一點一點漫上來,人死了,死了,哈哈哈哈……”他一邊笑鬧,指着長孫姒喊貓妖一邊往外跑。
南錚見勢不對,三兩步趕上他,捉了領子往屋裡帶——
院門就被人推開,一夥人涌了進來,爲首三五個虎背熊腰的布衣壯漢,手持棍棒直指長孫姒,“看到沒,就是她,宋司度就是被她逼瘋的,現在估計要殺人滅口了。她就是貓妖,大家把她抓起來押送官府!”
京城裡幾乎談貓色變,只要挨着邊兒的一律喊打喊殺,莫說是罪魁禍首。一時間羣情激奮。五六個堵了門,餘下的紅了眼睛高喊着殺了他們,衝着長孫姒撲過來。
寡不敵衆,硬拼不是上策,南錚只得攬了她的腰縱身躍到院牆上,倒也是把人怔住了片刻;慕璟眼明手快,拖了蘇慎彤就往門外跑,惹得衆人大怒,追出了院子,棍棒密集,身上就捱了幾下。
外頭看熱鬧的圍成一圈,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眼看着一羣人衝出來,這才讓出一條道。四個人好容易突出重圍,眼瞧着到了坊門處,不知道哪裡又冒出來一羣人。
後頭的緊追不捨,喊叫着抓貓妖,沿途的路人不明就裡,也鬧哄哄地起鬨;這些人聽見,來了精神,手裡的武器更全面了些,連枷、桑杈,雨幕裡排成一片。
她的臉被南錚的斗篷矇住看不清形勢,聽着的聲音卻格外清晰,腳步紛雜,誓不罷休。似乎是憤恨極了,這些人的攻法頗有恢弘的意味。
“噹啷”金器撞擊的嗡然,白日裡也是一道寒光,削弱了那些堆砌起來的氣勢,像是柔軟的沙礫,一擊即散。
她的身體再次離了地,約莫一二丈遠,脫離了嘈雜又繼續向前奔去。出了坊門左拐不多時就是候着的車駕,車把式瞧他們的模樣覺出來出了岔子;待人坐穩當,撥了馬頭跑遠了。
後面緊追不捨的人攆了一段路,零零散散地站在原地喘氣。
慕璟撩開簾子回頭看了一眼,提在嗓口的心才安置好,“都是什麼人吶,也不知道聽誰說的,什麼殺人滅口,這都從何說起?”
蘇慎彤也是憂心忡忡,安撫長孫姒,“聽說京兆尹府有人報案,想必是些謠傳。公主,都是平頭百姓,說不定是收了誰的唆使,莫要放在心上。”
慕璟轉過臉來看着長孫姒:“我也聽說了,阿姒,他們如此憤怒,難不成是認出你來了?”
她搖搖頭,偎在南錚身邊,捧着臉正苦惱。貓妖殺人,女子禍國,他們一到那宋司度的住所就被人圍攻,當真是巧合,還是誤入圈套?
如果說宋司度瘋癲之症有人刻意爲之,引她前來,那麼面前的這兩個人,豈不是幫兇?可通化坊確實自己執意要去的,事先並沒有知會過旁人。如此,設局的人未免太過了解她的心思了。
“你別擔心,小爺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慕璟是直爽的郎君,還當她是以前那個可以秉燭夜談的摯友,瞧她勉強的模樣伸手往她肩上拍,被南錚獨釣寒江的扇面攔個正着,“慕中書看起來傷勢不重,慕小娘子還是莫要擔憂爲好。”
蘇慎彤聞言尷尬地笑了笑,也不敢再看慕璟。當年他和長孫姒二人形影不離,情誼篤厚;傳言又繪聲繪色,他心裡當真沒有半分男女之情,還是不過掩飾在嬉笑不羈之下?
四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間也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