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甘以羅離開書房,慢慢向清溪閣來。
尚勤跟在她的身後,只見她背脊雖仍然挺的筆直,但那微垂的雙肩,卻顯的不堪重負,不由心中愧疚,上前一步,低聲道,“公主,尚勤無能!”
空有一身武功,對行兵打仗卻一竅不通,此刻眼巴巴瞧着她爲了帶兵人選犯愁,自己卻束手無策。
甘以羅腳步微停,回頭向他一望,微微搖頭,苦笑道,“尚勤,你已經助我許多!”
尚勤默然,低頭不語。
甘以羅輕嘆,說道,“累這一日,你回去歇罷,我去瞧瞧無缺幾個!”說着依舊轉身向後宮去。
尚勤默默不語,卻仍然隨在她身後跟來,低聲道,“或者,二公子可當大任,尚勤一同前去,拼死保護二公子周全就是!”
甘以羅搖頭,說道,“你們一個兩個,都要拼死,又有誰的性命不是爹孃給的?”
尚勤大急,搶前幾步,側身將她截住,躬身道,“公主,尚勤的命是公主給的,如今無人可用……”
“那就好好留着!”甘以羅將臉一沉,說道,“不管是你,還是冶,我不會讓你們用命去拼!”
“公主……”尚勤低喚,見她冷了俏臉,不敢再說,只得躬身道,“是!”
甘以羅淡道,“回罷,不要再跟着我!”再不多看他一眼,繞過他身子,快步而行。
尚勤不敢再跟去,卻又不願就這樣回去,一時間,僵立在當場,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甘以羅穿過夾城窄道,跨上長長的石階,正要踏入後宮的宮門,就聽身旁掌聲輕輕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讚道,“永和公主的馭下之術,果然天下無雙,難怪以一介弱女,能令南紹滿朝臣服!”
尚勤只是一介奴隸,她卻恩威並施,難怪尚勤死心踏地,爲她賣命?
甘以羅回頭,就見皇甫巖俊挺的身影從宮門側的石柱後轉出,不由挑眉,淡道,“世子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要事?”
此刻她心中擔憂端木贊,沒心思和皇甫巖繞什麼圈子。
皇甫巖挑脣微笑,慢慢向她走來,在她面前停下,說道,“公主缺人帶兵,不知看巖如何?”
“你?”甘以羅微怔,挑眉向他注視。
皇甫巖微微一笑,說道,“巖雖年少,沙場征戰,卻已有三年!公主若是信不過我,命尚勤隨我同去,若巖有異心,斃於掌下就是!”
甘以羅本來心存疑惑,聽他最後一句倒忍不住笑出聲來,搖頭道,“尚勤武功雖高,要想斃世子於掌下,怕也沒有那麼容易!”垂眸想了想,問道,“世子是想,救出北戎王之後,再回兵一同攻打郎潯?”
如果沒有自己的利益,大朔朝的靖王世子,爲什麼要替北戎領兵?
皇甫巖點頭,說道,“仍按原定計策,大朔朝佯敗,引郎潯兵馬深入,待酉碭、侗聶兩國兵敗,再合力攻取郎潯!”
甘以羅微微點頭,問道,“只是如今軍情緊急,世子要如何傳訊大朔兵馬?”
皇甫巖挑眉,說道,“北戎國有鷂鷹傳訊,自然可以傳書到邊城,巖在邊城留有親信,到時只要帶上巖的信物,他自然會知道怎麼做!”
甘以羅側頭向他凝視,隔了片刻,慢慢點頭,讚道,“世子設想周到,佩服!佩服!”
邊城留下親信,恐怕還不止是爲
了與北戎聯盟之後用來調兵,如果北戎將他扣留,恐怕下一步,大朔要對付的,就會是北戎。
皇甫巖微微一笑,並不接口,只是問道,“王妃認爲,此計可行?”
甘以羅默思片刻,忍不住苦笑,點頭道,“以羅再沒有第二人選,世子也早已料到,不是嗎?”
皇甫巖笑起,俊美容顏,帶上一絲傲然,說道,“王妃必定不會後悔!”
甘以羅點頭,說道,“但願!”向宮門走去兩步,又停下,回頭道,“我會命行宮二百樞密院親兵隨行,免得世子在大漠上迷路,誤我大事!”說罷轉身而去。
皇甫巖大笑,揚聲道,“多謝王妃!”眼看她走遠,突然想起一事,大聲道,“那如何分壤?”
“鴉行關!”甘以羅揚聲回答,頭也不回的離去。
只要端木贊無恙,郎潯的半壁江山,又能算什麼?只是……甘以羅暗暗咬牙,心中恨恨。如此一來,郎潯要滅!侗聶也絕不輕饒!
腳步不疾不緩,向清溪閣去,腦中卻片刻不停,只是這百餘步間,殺伐立斷,已定下滅郎潯之後,取侗聶之計。
剛剛跨入清溪閣,只聽身後一個爽脆的聲音喚道,“王妃姐姐!”
甘以羅回頭,見沙沙從身後快步追來,疾奔之下,小臉兒潮紅,頗爲可愛,不由一笑,喚道,“沙沙,你怎麼在這裡?”
沙沙嘟嘴,說道,“本來去尋小黃,卻不見他人影!”
甘以羅眨眼,淺笑道,“哦?沒有尋到他嗎?”看她跑來的方向,正是和自己一條路,怎麼會沒有見到皇甫巖?
沙沙見她笑容戲謔,不由臉上一紅,一把抓住她手,不依道,“王妃姐姐取笑沙沙!”
甘以羅聽她左一個“王妃姐姐”右一個“王妃姐姐”倒叫的親熱,不由心裡就有幾分喜歡,抿脣笑道,“我哪裡有說什麼?”
沙沙越發臉紅,卻咬着脣大膽擡眸看她,說道,“王妃姐姐,小黃要替我們北戎打仗,沙沙要一起去!”
甘以羅見她神情極爲認真,不由心頭一動,搖頭道,“男人打仗,你一個女兒家跟去做什麼?”
沙沙眨眼,說道,“女兒家不能打仗麼?沙沙聽說,當年王妃就是率領兩千南紹的女子,一同赴的沙場!”
被她戳到心底的痛處,甘以羅臉色不由一變,強笑道,“那是以羅所犯最大的錯處,如今……”
想到那兩千落入北戎軍手中的女兵,心底,泛上濃濃的酸澀。如今……她仍然沒有辦法彌補!
甘以羅輕輕搖頭,一時間,只覺如梗在喉,話說半句已說不下去。
沙沙卻渾然不覺,搖頭道,“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過是兵敗,又能如何?聽萬泉洲來往的客商說,天下諸國,提到王妃姐姐,都要豎起大拇指,讚一句巾幗紅顏呢!”
“巾幗紅顏?”甘以羅苦笑搖頭,嘆道,“是過往的客商客氣罷了!”
行商之人,往往處事圓滑,得知當年的南紹公主成了北戎王妃,人在大漠,自然是要撿北戎人愛聽的來說,難不成,要像郎潯劉淳厚兄妹,罵自己一句叛國之賊嗎?
輕嘆一聲,甘以羅轉身踏進清溪閣宮門,說道,“此事我不能應你,何況我已傳書給你阿爹,說等大漠路開,命人送你回去,豈能讓你涉險?”
沙沙忙隨後跟來,央求道,
“王妃姐姐,我只是跟着小黃,藏在大軍身後,又不上陣廝殺,不會有事!”
甘以羅輕輕搖頭,說道,“沙場上,兵刃無眼,更何況,侗聶的兵力高過我們許多,靖王世子要指揮大軍做戰,哪裡能保你萬全?”
沙沙咬脣,說道,“沙沙馬術精湛,縱然打不過敵人,總會逃命,王妃姐姐,你就讓我去罷!”一路糾纏,一直跟到正殿門口。
甘以羅輕嘆回頭,向她一望,搖頭道,“你呀,倒是和我當年一個脾氣!”
沙沙大喜,說道,“王妃姐姐答應了?”
甘以羅搖頭,攜着她的小手進殿來,拉着她在身邊坐下,認真問道,“沙沙,你和姐姐說,是不是心裡歡喜了小黃?”
“王妃姐姐!”沙沙驚喊,一張小臉兒紅的像熟透的番茄一樣。饒是大漠兒女性子直爽,終究是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突然被問是不是喜歡了誰家的兒郎,還是忍不住害羞。
甘以羅含笑,側頭問道,“怎麼,不是嗎?”
沙沙小嘴兒微嘟,嗔道,“沙沙和姐姐說正經事,姐姐卻來取笑人家!”
甘以羅微微搖頭,說道,“姐姐分明問的也是正經事,怎麼沙沙只當是取笑?”
沙沙咬脣,擡眸向她一瞄,又垂下眼簾,一雙烏黑的眼珠滴溜亂轉,一時卻不開口。
甘以羅抿脣悄笑,身子慢慢靠入椅背,嘆了口氣,悠悠道,“靖王世子要替北戎帶兵,這一去,山長水遠,也不知道什麼年月才能打完,就算是很快打勝,又要顧着大朔朝,恐怕也再不回大漠。”
沙沙大急,說道,“所以,沙沙纔要一起去啊!”
甘以羅搖頭,說道,“沙沙就算跟着去,等尋到王上,自然也是跟着王上回來,難道一個女兒家,還能跟着他去大朔不成?”
沙沙急道,“爲何不能,難不成他還嫌棄沙沙?”
甘以羅微微一笑,說道,“他和沙沙共患難,他怎麼會嫌棄沙沙?只是他身爲靖王世子,身份何等尊貴?人又是生的那個模樣,大朔朝是中原第一大國,朝中不知道有多少清貴的女兒想嫁他,他這一去,是不是還能記得沙沙,就說不定了!”
沙沙聽到後句,急的眼圈兒都紅了,連連頓足,說道,“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甘以羅眨眼,說道,“沙沙又沒有歡喜他,急什麼?”
論心機,甘以羅是以一隻纖掌,扭轉乾坤之才,沙沙卻只是個率性的女兒家,哪裡鬥得過她去?聽她一番話,早已急的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抓着她的手連晃,央求道,“王妃姐姐,沙沙就是歡喜了小黃,纔想着隨他同去,你讓沙沙一同去罷!”
甘以羅微微搖頭,含笑道,“姐姐不能讓你冒險,但是你若當真歡喜他,趁他人在這裡,就將這話兒問個明白。若他不歡喜歡沙沙,沙沙也趁早絕了這個念頭,如果他歡喜沙沙,姐姐替你做主,如何?”
“做主?”沙沙一怔,問道,“怎麼做主?”
甘以羅抿脣輕笑,說道,“自然是將我們的沙沙公主,定爲大朔朝的靖王世子妃!”
沙沙一呆,說道,“姐姐方纔還說,大朔朝有許多小姐想要嫁他,他……他……沙沙不跟着他,他若後悔,又怎麼辦?”
“傻丫頭!”甘以羅微微搖頭,一手將她肩頭攬住,問道,“沙沙可曾放過風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