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月餘,甘以羅再進承露殿,竟然恍如隔世。掙脫端木讚的懷抱,不進寢宮,反而向側殿飛煙、綠珠二人的屋子裡來。
屋子裡陳設極爲簡單,兩張小牀相對擺放,另有兩張小小的妝臺,此外再別無他物。
屋子收拾齊整,只有飛煙的枕頭上,疊着一件替甘以羅做了一半的衣裳。
甘以羅慢慢走去,在牀沿坐下,探手輕撫,耳邊響起飛煙歡快的笑聲,不禁心頭一酸,珠淚滾滾而落。
那日離宮,因爲怕走露風聲,她將二人瞞的風雨不透。飛煙一定以爲晚上就回來,還想着替她縫製衣裳罷?
端木贊見她心酸落淚,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勸道,“以羅,你念着她們雖好,可是若壞了自己的身子,她們在天之靈,也必然不會心安,還是節哀罷!”一手在她肩頭輕拍,卻不自覺瞧向綠珠的牀榻。
腦中,閃出那個時時對他流露出欽慕之色的秀麗少女,端木贊心中不禁暗歎。
自從在甘以羅寢宮中,綠珠糾纏引誘,他再不曾對她假以顏色。早知她竟然就此藏身狼腹,他該對她寬厚些罷?
正胡思亂想,聽門外奇木聲音回道,“王上,何太醫來了!”
“嗯!”端木贊恍然回神,垂頭向甘以羅道,“先讓太醫瞧瞧罷,你若還想看,這屋子命人留着便是!”扶着她起身,回入寢宮。
扶甘以羅榻上臥下,放下牀帳,纔將太醫傳入。端木讚道,“公主半個月前受傷,如今傷勢漸愈,精神卻不大好,你可要查的仔細些!”
何太醫忙應,在牀榻前跪下,取白絹覆上甘以羅手腕,伸指問脈。
右手探過,又請左腕,左腕探過,又請右手,來來回回探了幾次,閉目沉吟,卻不說話。
甘以羅身虛力乏,對自己的身子卻並不在意,見他半晌診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再理會,自顧自沉沉睡去。
端木贊在一旁看的焦急,一把提着他的衣領將他拉起,問道,“公主身子如何,是有什麼問題?你倒是說啊!”
何太醫被他握的胸口一窒,忙睜開眼,賠笑道,“王上莫急,容微臣再探一回!”
何太醫是北戎最好的太醫,端木贊見他謹慎,不由心口一揪,瞪他片刻,只好慢慢放手。
何太醫跪回牀前,將甘以羅雙手腕脈再診斷一回,這才起身道,“王上,微臣抖膽,借一步說話!”
端木贊心頭一緊,點了點頭,說道,“外殿說罷!”當先穿過外室,出寢宮,大步向外殿而來。
奇木正在外殿等候,見二人出來,忙迎上問道,“太醫,公主怎樣?”
何太醫轉過身,向端木贊一拜,說道,“恭喜王上,賀喜王上,公主有喜了!”
端木贊一呆,幾疑聽錯,問道,“你說什麼?”
一旁奇木大喜,說道,“何太醫,你可曾查的清楚?”
何太醫笑道,“這等大事,微臣不敢疏漏!”
奇木忙向端木贊一禮,說道,“王上大喜!”
端木贊幾乎疑在夢中,一把抓住何太醫衣領,急聲道,“你再給孤王說一回!”
“咳咳……”何太醫胸中一窒,面孔漲的通紅,連咳了幾聲,才掙扎道,“恭喜王上,公主已有三個月的身孕,王上馬上要有小王子或小公主了
!”
“小王子,小公主!”端木贊大大喘息,向二人輪番瞧了片刻,纔回過神來,一時間,只覺一顆心,歡喜的像要炸開來一樣,顫聲道,“你……你可曾查的清楚?不……不會錯罷?”
奇木笑道,“王上,何太醫是我太醫院之首,這等事,怎麼會看錯?”忘了剛纔自己也問過一樣的話。
端木贊向他瞧了瞧,心中終於抓到一些真實,忙將何太醫放開,在殿裡來回踱了幾圈,搓着手道,“難怪她那些日子身子不舒服,是孤王錯怪了她,難怪,她突然愛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難怪……”
話聲突然一頓,轉向奇木道,“快去傳命,將前些時公主愛吃的吃食,盡數買來,一頃兒她睡醒了好用!”
奇木笑道,“王上,有孕女子胃口不定,還是公主醒了,問清楚再說罷!”
端木贊一怔,想了想,笑道,“我倒是歡喜的糊塗了!”轉向何太醫道,“公主前些時受了傷,身子嬌弱,你弄些方子,給她好生調理調理!”
何太醫笑道,“公主身有武功,些許外傷不打緊,微臣配些藥膳便好!”領了王命,躬身退下。
端木贊命奇木送何太醫出去,自個兒在殿上坐立不安,不斷來回踱步。見奇木轉回,一把拽住他,說道,“你快些替孤王草召,孤王要立以羅爲後。”
奇木忙道,“王上,如今朝中剛剛穩定,立後的事,還是緩緩罷!”
端木贊怒道,“立誰爲後是孤王的家事,難不成還要那些大臣點頭麼?”
奇木苦笑,說道,“王上的家事,也是國事!”
端木贊冷笑,說道,“孤王就是要立,又能如何?”
坐着生一會兒悶氣,想想奇木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嘆了口氣道,“如此喜事,總不能不賞罷?要不,先封她爲貴妃,將她那奴妃的名份脫去?”
奇木搖頭道,“王上,奇木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端木讚道,“有何話說不得,快講!”
奇木微微一頓,垂首微一沉吟,低聲道,“王上,此事,是不是先瞞着公主?”
端木贊一怔,奇道,“這等好事,爲何瞞着她,自然要說給她知曉,也好一同歡喜!”
奇木搖頭苦笑,只得道,“王上,公主因飛煙、綠珠之死,還在傷心,驟然得知此事,大喜大悲之下,恐怕反而傷了身子,不如緩一緩,日後慢慢再說不遲!”
端木贊聽他言之成理,點頭笑道,“孤王一時歡喜的傻了,還是你思慮周詳,那就先不說!”
在奇木肩頭拍了兩下,說道,“公主心腹盡去,這王宮中,也就肯和你多說幾句,日後還勞你多費些心思!”也不等奇木答應,轉身向寢宮去,說道,“你先退罷,孤王去瞅瞅公主!”
奇木望着他背影轉入內殿,苦笑搖頭,低聲自語道,“你聽到此事歡喜,公主卻未必,否則,她又何必要逃?”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出殿。
入夜,端木贊傳水,替甘以羅簡單清洗,攬她睡下,懷中柔軟的身軀,散出淡淡幽香,令他心蕩神馳。
前一個月,他日日在大漠中星夜奔波,與她鬥智鬥力。其後,她又身受重傷,再然後,又是一路奔波勞頓……
兩個月多,他竟不曾與她這樣親密。如今,回來了,偏
偏她又懷了身孕……
端木贊心底輕嘆,滿腔的渴望,只得強行壓下。
撥開她身上薄衫,手掌慢慢下滑,沿着光滑的肌膚,撫上她平坦的小腹,輕輕撫摸。
這裡,有他端木讚的孩子,她與他的孩子!
長長吸了口氣,端木讚的心,是滿滿的感激。
雖然說,他少年多悖,但上天待他總算不薄。不但賜給他一個心愛的女子,還將給他一個孩子。擁有了這些,以前種種,他都可甘之如飴了。
心中情動,俯身噙上她柔軟的雙脣,慢慢侵佔,宣告所有。
這個女子,是他的!
甘以羅靜臥不動,木然的等待他的侵佔和掠奪,而……那兩片溫熱的脣在她脖頸上細碎輕啄,跟着發出一聲輕嘆,再無動作。
隔了片刻,耳邊,傳來他綿長的呼吸,他的脣,停在她的頸側,竟然沉沉睡了過去。
近兩個月的奔波,一路勞頓,他也累了吧?
甘以羅漫想,闔上雙眸,感覺着小腹上,他手掌的溫度,心,竟然莫名的,感覺到一絲安穩。
休養數日,甘以羅的身體漸漸恢復,只是每次想起飛煙、尚勤二人,都心中痠痛,悶悶不樂。
連日來,端木贊雖然忙碌,但也儘量抽空相陪。甘以羅時時冷顏相對,想激他惱怒離去,他卻只是微微一笑,好言安哄,倒令甘以羅極爲詫異。
那日黃昏,甘以羅見夕陽斜照下,院子裡一片清涼,便揮退奴僕,獨自一人出承露殿,沿宮牆樹陰慢慢逛來。
她自從回宮,就悶在承露殿中,這一出來,但見王宮中夏花處處,芳草鮮美,心中頓時一暢,信步而行,越走越遠,慢慢向御花園來。
御花園的池塘邊,不知何時養了兩隻白鶴,正單足立在花叢芳草間打盹。
甘以羅瞧了一會兒,頗覺無趣,又慢慢向園子深處去。
穿過御花園,一帶破敗的宮牆映入眼瞼,甘以羅腳步微頓,低聲念道,“幽蘭殿!”
這一刻,突然想起,上次從這裡離開,小鄔後曾說過一句話,“甘以羅,我們還會相見!”
還會相見!
當初聽到這句話時,她不以爲然,此時想起,卻感慨萬千。從未料到,再次來到這裡,竟然是在那樣的鉅變之後。
微微搖頭,甘以羅推門而入,眼前的庭院,似乎提前入了秋,枯葉滿地,一派蕭瑟。
“你來了!”一個平靜的聲音,在右側響起。一棵樹下,小鄔後從亂草間慢慢站起。
精明的眸子,向甘以羅淡淡打量,小鄔後的脣角,掠過一抹冷冷笑意,漫聲道,“今日你一人前來,也不隱藏形跡,想是……是已經離開過蒼原洲了吧?”
甘以羅心頭一震,不覺脫口問道,“你如何知道?”
小鄔後冷笑一聲,淡淡道,“從你問我如何在大漠中辨別方位起,我就知道,你是爲了逃出大漠而來。”
緩緩搖頭,擡步慢慢向她行來,冷笑道,“若是你只聽些辨別方位之法就能逃出大漠,那大漠也枉稱千里絕域了!”
一瞬間,甘以羅如受雷擊,顫聲道,“你……你早知我有意逃出蒼原洲,也……也料定我不能逃脫?”
雙拳,不自覺的握緊,心底,掠過一抹寒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