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木忙迎了上來,微微躬身,說道,“王上,方纔逐浪洲傳來消息,說是沽原族族長夾谷阿普身故,阿靖長哥與其弟阿越爭位,起了內訌,沽原族武士,死傷無數啊!”
端木贊一驚,皺眉道,“論理老族長身故,本該是其長子繼位,無子纔要公推,爲何夾谷兄弟自相殘殺?”
奇木搖頭,說道,“早幾年就聽說,阿普族長偏愛阿越,阿靖長哥心懷不滿,如今阿普族長身故,阿靖、阿越兄弟內訌,必然有些原故。”
端木贊微微沉吟,說道,“三年前南貴妃出行,孤王在紫波洲曾見過這兄弟二人,那阿靖長哥恐怕是個工於心計的!”
奇木點頭,說道,“微臣也曾聽說,阿普族長有意將族長之位傳給阿越。”
端木贊微微搖頭,嘆道,“如今北戎正是用人之際,他們這樣鬧下去,沽原族勇士折損,於我北戎不利啊!”略一沉吟,向奇木吩咐道,“你傳命備馬,輕騎減從,孤王親自去瞧瞧罷!”
奇木領命,躬身退下。
端木贊轉身回入清溪閣,進門見甘以羅正喂端木無缺喝湯,便在她身側坐下。雙眸在她柔美側臉瞧了片刻,才慢慢道,“以羅,孤王有緊急軍情,一頃兒就走,你……在這裡等候孤王罷!”
想到這閒適日子被就此打斷,又要和她分離,語氣中,帶着一絲悵然。
甘以羅微微一怔,擡頭向他掃去一眼,低應一聲,仍然俯下身,喂無缺喝湯。
端木無缺卻道,“父王,你要去何處?帶着無缺可好?”
端木贊微微一笑,伸手在他頭頂輕揉,說道,“父王有正經事,不是去玩兒!”
身子前移,張臂攬住甘以羅,垂頭在她頸側輕磨,低聲道,“孤王沒有告訴你,這摩空山綿延數百里,父王狩獵的地方,距此還有百里路程,你不必擔憂毒蛇。”
“你……”甘以羅瞠目結舌,擡頭向他瞪視。這一言九鼎的北戎王,哪裡學來這賴皮的做派?
觸上她含怒的眸光,端木贊低低一笑,垂頭向端木無缺瞧去一眼,說道,“你若想出去走走,將侍衛帶上罷,只是留神照護無缺!”
他本來打算在行宮住三個月,避過暑熱再回王都,哪知今日就要離開。心中不捨,卻也沒有旁的法子,見甘以羅默默點頭,又將端木無缺抱了抱,才大步出宮。
與北戎王宮相比,這行宮就顯的小了許多。端木贊離開數日,甘以羅只陪着無缺在行宮裡轉了幾圈,就覺得有些厭煩。
那日午後,哄着無缺睡着,甘以羅從他寢宮出來回清溪閣去。穿過小門剛剛進入院子,擡頭就見摩雲嶺上的清泉激瀉而下。
甘以羅心頭怦動,再也按捺不住,回寢宮換過衣裳,也不去喚侍衛,便步下石階,向行宮側門行去。
那裡,除去禁衛守衛不多,還有兩騎駿馬飼養其間。
揮去侍衛跟隨,甘以羅策馬穿林,向摩空山上行來。轉過兩個山彎,從林中斜出,前方,就是上次登崖的摩雲嶺。
甘以羅仰起頭,但見一條銀帶斜掛,噴濺出一條激流,在陽光下閃出點點銀光。
驀然間,上次懸崖上一幕在眼前閃現,甘以羅頓時雙頰滾燙,心頭撲撲直跳,忙雙腿一夾,催坐下馬越過摩雲嶺,向嶺後馳去。
盛夏時分,摩空山中綠意疊翠,深淺
不同。林間溪邊,常見各種小獸奔竄嬉戲,見到她來,只是駐足觀望,竟然不怕人。微涼的山風輕拂,令人心胸頓暢。
“想不到大漠中,竟然會有這樣的景象!”甘以羅低聲自語,微微闔眸,傾心感受天地間的神奇。
風鳴樹端,清溪流濺,鳥蟲和鳴,許多的自然聲音中,驀然傳來“叮咚”幾響。
甘以羅霍然張眸,凝神側耳,細細捕捉那幾不可聞的聲音。一陣沉寂後,“叮咚”聲連續響起,竟似一陣琴聲。
“溪山夜月!”甘以羅低語,心頭掠過一抹異樣。溪山夜月,這首曲子在南紹宮廷官室間曾經盛行一時,當年……
甘以羅微微咬脣,心底最隱秘的地方,掠過一縷細細的疼痛。
當年,就是這一曲《溪山夜月》,令她一顆芳心,盡數牽繫在那俊逸少年身上。
伍伯玉!
這個她許久沒有想起的名字,再一次驀然襲上心頭。
當年的街市相遇,他救人急難,令她對他欽敬。
開科考舉,他名列三甲,在金殿外等候殿試。旁的舉子,都在朝堂外惶恐不安,只有他,一張古琴,在樹陰下,奏出這首《溪山夜月》。
那翩然之姿,出塵之貌,令遠處觀望的她,頓時全心傾付。
可是……
微微閉目,腦中,再次響起一片殺伐之聲……她不知道,他和她的錯過,是她的幸,還是她的不幸?
自從他寫下那羊皮血書之後,她對他的信任,已慢慢動搖。何況,還有那日,他的強勢求歡……
“難道,那春宮圖果然是出自他手?”甘以羅微微咬脣,出聲低喃,繼而,又啞然失笑。
是不是他,又能如何?
先不說自己不知道他的生死,單隻自己和端木贊……縱然心裡無他,也不能否認與他的一切罷?
何況,這其中,還有一個無缺。
想起聰慧可愛的幼子,伍伯玉的影子驟然消失,甘以羅的脣角泛出一抹笑意。
甘以羅輕輕搖頭,揮去心底的不快,催馬循着琴聲行去。
縱然此人奏的也是《溪山夜月》,縱然此人一樣琴技超絕,但,此人絕對不是伍伯玉!
伍伯玉的琴,宛如一個翩翩濁世公子,雖有翩然之姿,卻仍不脫紅塵之氣。
而此人……
甘以羅的眸底,掠過一抹驚訝。
那琴音,超逸空靈,不染雜塵,便如一朵出岫白雲,飄逸高潔,只能令人仰視。
“難道,這摩空山中,竟然住着出塵隱士?”甘以羅低語,不自覺翻身下馬,沿着山澗,向山上登去。
琴曲將絕,前方山谷間,隱隱露出一帶灰牆。若不是甘以羅一路留心,這藏在綠樹濃蔭間的屋子,並不容易發現。
甘以羅腳步稍停,闔眸靜聽琴曲拖出娓娓長音,最後,歸於無聲。
甘以羅輕輕吁了口氣,慢慢向那灰牆走去。
走到近處,只見山谷中一處較爲平坦的地方建着一帶院牆。院門半掩,從門縫中望進去,可以看到一排三間大石砌成的屋子依山而建。屋前,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樹,密密枝葉,遮天蔽日。
就是在那樹下的石几石凳上,坐着一位一襲青衣的少年公子,正專心按撫眼前的古琴。這一回,撫的卻是一曲《庭前鶴舞》
。琴聲中鶴鳴聲聲,隨風而舞,一縷琴音,宛然入畫。
甘以羅被琴音吸引,不自覺推門而入,靜靜走到少年身畔,默默靜聽。
少年雙眸微闔,神情極爲專注,似乎不知有人進來。一曲將罷,雙眸未張,卻啓齒道,“有客到訪,寥某有失遠迎,便以這一曲《庭前鶴舞》,用以娛賓罷!”
甘以羅微微一怔,隨即福身爲禮,輕聲道,“以羅唐突,不請自來,還望公子勿怪!”
那公子張眸,向她望來,溫和眸光,噙着暖暖的笑意,說道,“山居寂寞,難得有此雅客,夫人不必拘禮。”
他聽到“以羅”二字,臉上的神情竟然沒有一絲變化,只是緩緩起身,溫文還禮,說道,“在下姓寥,賤名子懷!”
甘以羅心中暗暗詫異。不要說她如今貴爲北戎王妃,就是七年前,她平內亂攝朝政,“甘以羅”之名,就已響徹天下,而這寥子懷,卻似乎從來沒有聽說過。
見他一手側引,甘以羅便在一旁石凳坐下,側頭笑道,“公子姓寥?這可是邑婁國的國姓!”邑婁國人,都淪爲奴隸,若他果真與邑婁國有關,又深居這蒼原洲中,想來有些原固。
寥子懷的笑容瞬間變的悲傷,微微點頭,說道,“亡國之人,倒教夫人見笑。”
在琴後坐回,淡然笑道,“山居清陋,無茶待客,夫人飲杯山泉水罷!”說着,從身側取過一壺一杯,傾出一杯清水,送到甘以羅面前。
甘以羅心中暗道,“他果然是邑婁國人,卻不知爲何幽居在此,北戎朝廷竟然不知道嗎?”
接過水杯,輕聲說道,“邑婁亡國十年,那時公子應該還很年幼,何來見笑?”瞧這少年舉止清雅,論年貌,應該與自己差不多。
寥子懷“嗯”的一聲,垂下頭,手指將琴絃一根根撥響,伴着“叮咚”琴音,溫文聲音慢慢響起,輕聲道,“那年,子懷十歲,到如今,已在此囚居十年!”
“囚居?”甘以羅一驚站起,向洞開的院門望去一眼,垂下頭,又再望向他清淡的面容。
寥子懷微微苦笑,也不多加解釋,垂頭默想片刻,突然道,“瞧夫人的衣着,應該不是北戎國人,爲何在這摩空山中?”
甘以羅向他注視良久,咬脣不語。寥子懷倒也不急,並不催促。甘以羅猶豫片刻,才慢慢道,“本宮……南紹甘以羅!”
“甘?”寥子懷擡頭,清透的眸子,露出一線疑惑,“夫人是……”話中帶有疑問,卻又頗爲猶豫。
“甘”爲南紹國姓,她又自稱本宮,難道,南紹竟然也被滅國?只是她爲何又在此處?
甘以羅脣角微挑,帶出一抹笑意。
看來,此人竟果然不知道“甘以羅”是何人。
慢慢坐了回去,甘以羅向寥子懷瞧了片刻,低聲道,“我是南紹的永和公主,如今……”微微咬脣,輕輕嘆了口氣,脣角露出一抹苦笑,說道,“如今,是北戎王端木讚的階下囚!”
“北戎王……端木贊……”寥子懷對“南紹公主”一詞恍然不覺,卻在聽到端木讚的名字時,身軀微顫,吃驚擡頭,問道,“你……你是說,端木贊做了北戎王?”
“嗯!”甘以羅微微點頭,說道,“四年前,端木洪野被毒蛇所傷,不日駕崩,端木恭繼位。端木贊單騎逼宮,北戎國二易國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