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妃嘆息一聲,雖早是寵辱不驚,聽他那一道聖旨,卻還是免不了傷心,只擁着茗玥和楚衍,含着淚笑道:“你二人陪着我,便比什麼都好。”
正月初五,茗玥看着新年之前從宮外購置的物什,一樣一樣的搬出明光殿,再一件一件搬進落霞宮。
那湯圓算是吃不成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眉裳就過來將她抱在懷裡,道:“陛下能讓九皇子跟着娘娘,心裡還是有娘娘和公主的。”
茗玥點點頭。
只是她知曉緣由,眉裳知曉緣由,錦妃卻不知道。茗玥是心疼母妃又要傷心幾日了。
她又對眉裳說:“你給外公傳個信,讓他獲勝之後,便留在北疆不要回來了。”
眉裳點了點頭。
她再看向錦妃,正抱着楚衍,目色悲傷不捨,倒是她懷裡的楚衍難得的露出了笑意。
楚衍笑起來十分好看,沒人比他的皮囊更漂亮了。他這麼一笑徹底沒了陰鬱的氣息,稚嫩還有幾分柔弱。
茗玥過去拉了拉錦妃衣角,錦妃便將他放下來。茗玥問道:“以後我便是你親姐姐了,衍弟,搬完家阿姐親自給你煮湯圓好不好?”
那纔到她腰際的孩子笑得更開心了,眉眼彎彎的任誰看了心都化掉了,茗玥看着自己如今也是小胳膊小腿,要不也將他抱起來了。
十日之後,北疆傳來捷報,楊將軍連勝五役,北秦以七城求和。
朝堂上下清一色的讚揚之聲,皇帝露出愉悅之色。
有人請旨爲楊素華請賞,皇帝還是淡笑着,“既然朝堂上下無人不愛戴楊將軍,那朕就行個禪讓之禮,將這御座讓於他如何?”
大臣們面面相覷,頓時恐慌起來,皇帝卻又笑了起來:“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大臣們剛鬆了口氣,便聽他直接對大太監道:“下旨封楊將軍爲北疆王,讓趙將軍領兵回京!”
他說罷,便道乏了退朝。
楊素華受封,卻是苦寒之地的北疆王,百萬兵權交回朝廷,那兩個協助之人實則監視。皇帝心思,縱使是在野的稍稍關心政事的人也能猜測得出:皇帝在忌諱功高震主!
消息不脛而走。
茗玥聽說了忙叫眉裳來,想着再給楊素華傳信,卻不知該說什麼,又問:“該不該把信追回來?”
她這麼說,可心裡知道十日前那一封信用了快馬,追已經是來不及了。
她沉思片刻,搖搖頭,“算了吧。”
眉裳嘆了口氣,道:“陛下想的還是周到的。”
茗玥沉默不語。便是再周到又如何?前世母親因他受苦,今生着這零星情誼,也抵不上他的江山社稷。如今這兩道聖旨一下,日後連再見他一面也難了。
過年又下了場雪,這落霞宮果真比明光殿冷清不少,吃穿用度雖是按了妃位,可宮女太監偷偷剋扣,也就比貴人稍強一些。幸而還有一個公主一個皇子的用度。
離皇帝也遠,離別的宮也遠,倒真成了這宮中的隱士了。
楚衍單單得了落霞宮左邊的小院,他的屋子是茗玥佈置的,楚衍東西沒有多少,原先伺候的小太監雖和別的皇子一般待遇,卻並不十分伶俐。
她又吩咐眉裳挑了兩個手腳快會看眼色的去伺候着。
周雪念倒是對這一處地方十分喜歡,落霞宮離宮牆很近,宮牆外便是一處十分大的灌木叢。這麼兩日,他便翻牆出去了好幾回了。他說這裡許多樹在宮外都十分值錢,春日夏日秋日都有開花的。
他還說這個地方實實在在是守衛軍的疏忽,若是進了刺客躲進這灌木叢裡,兩日三日也找不出。
茗玥十分不客氣的給他一個白眼,落霞宮這麼偏僻,刺客進來殺誰?
從落霞宮到父皇寢宮不知有多少關卡,宮中道路又錯種複雜,便是認路也難!
就這麼平平靜靜的,正月便過去了。
皇帝當真一次也不曾來過,甚至連楚衍也未曾召見。
楚衍這幾日越來越像錦妃親生的了,茗玥看着錦妃給他剝橘子喂到他嘴裡,自己剝了一個填進嘴裡,酸的牙都掉了。
她哼了一聲,“衍兒長的好看又乖巧,母妃喜歡他喜歡得緊吧?”
錦妃不理會她,只邊剝橘子邊問楚衍的功課,楚衍一一答了,還說的有模有樣頭頭是道,錦妃看了茗玥一眼,“你衍弟可比你這麼大的時候強多了。你這麼大的時候字都不認識幾個!”
茗玥哼了一聲,又將一瓣橘子填進嘴裡,覺得那橘子更是酸的厲害。
她整日氣哼哼的,楚衍卻每日都笑眯眯的。茗玥將那孩子的變化看在眼裡,心中歡喜,想着自己和母妃或許能養出一個開明的千古明君來。
只是兩日之後,她到楚衍的院子裡,發覺氣氛不怎麼對。
那些太監丫鬟都還是埋頭幹着活,卻更沉靜了。楚衍朗朗的讀書聲,樹葉沙沙聲更加清晰起來。
院子裡添了幾點綠,初見春意。
她左右未看出有什麼異樣,便走了進去,聽楚衍讀着:“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她退後了一步,楚衍已經看到了她,擡起頭來安安靜靜地笑着,“三姐姐。”
茗玥覺得自己的不安十分不合常理,沒太在意,就笑着上前,將那本道德經合上,牽了他的手,道:“看什麼書啊?讓雪念叔叔帶我們去林子裡玩,打個野雞來吃!”
周雪念帶着他們出去了兩回,茗玥也常進林子裡練武。她天性懶惰不大喜歡常呆在林子裡,春寒料峭有些冷,到了夏日又會生出許多蚊蟲,唯一可取的便是林子裡的野雞,味道真的好。
楚衍倒是意外的喜歡那片林子。
可誰知他卻將手抽出來,乖乖巧巧的道:“三姐姐自己去吧。”
茗玥覺得奇怪,看他實在沒有玩的意思,便自己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一個小丫鬟送她出來,對她說:“玥公主對九皇子實在太好了些。”
茗玥沒放在心上。
這兩日安少闕告訴她婉兒家遇上事兒了,茗玥知道前世約莫就是這時候婉兒家毀了,便出宮去幫她。
原是一個紈絝少爺看上了婉兒的姐姐,茗玥笑着這還不好辦?這京城中論紈絝能有人比得上安少闕?
她便想了一計,讓安少闕說他也看上了婉兒姐姐,那紈絝少爺果真便不敢跟他搶了。茗玥看着那人的猥瑣樣子,心中正義之感油然而生,便又僱了打手將他拖到小巷子裡痛打了一頓。
那人猜着是自己惹了安世子,想着自己文不及人武不及人樣貌不及人,家世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只能啞巴吃黃連,吃了這個啞巴虧。。
自那以後茗玥出宮總會到婉兒家中去,她對婉兒好,也從不曾拿公主的架子,幫了她一家許多。一來二去的,婉兒的父母也放下心來,只把她當恩人來看。
安少闕爲此高看了茗玥好幾眼,還一度想帶着她一同風花雪月去。
茗玥不置可否,她知道安少闕結交了不少文人雅客,所謂風月,也不只是去煙柳香幛裡。只是她心裡還當自己是深宮中規規矩矩的千金公主,那地方還是不想去的。
安少闕幾次三番威逼利誘,還再三保證着給她扮了男裝,便是親孃也認不出來,茗玥耐不住他念叨,便去了一回。
茗玥歲數小,扮男裝更易混淆視聽。
那些人看安少闕帶了個小娃娃,還嘲笑了她一番。茗玥也不做聲,先默默地看着他們玩。
她骰子牌□□得到也快,最後小試了幾把,不說把把都贏,也算說的過去。博弈賭酒品茗對句子更不必說,她可比這些毛頭小子多活了小二十年,可不是白活的!
茗玥不禁洋洋得意,安少闕也驚奇道:“你這丫頭唸書練武不怎麼樣,這些倒上手挺快!”
茗玥哼了一聲仰着頭便走了。
安少闕笑意盈盈的迎上去,又將她往風月場裡帶,茗玥見衆人玩在興頭上,也不好推脫便去了。安少闕本是想嚇唬嚇唬她,卻不料這丫頭什麼手段不用,淡淡笑幾下便將他風頭搶了去。
他頗爲怨念,不禁道若茗玥就該是個天生的風流胚子,生爲女兒身實在是白瞎了!
茗玥也只是笑笑。
女人比男人更知道男人該如何風流。
這些乳臭未乾的毛小子。怕是動動指頭,那些老練的女人就能猜到他們肚子裡有幾兩油水。
一日下來,她倒還真找到了幾分趣味,安少闕說下回再帶她出來的時候,她也沒有推拒,只說了幾個人名讓他下次不可帶着他們!
那些二流子嘴裡淨是些污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
“狐朋狗友就是狐朋狗友!便是再好也總有那麼幾個渣滓!”茗玥如是言。
…………
茗玥記起自那日後便沒見過楚衍了,便又去看看他。
偏巧他到弘文館聽課去了,茗玥便又去了錦妃那裡。
她連着兩日不曾回宮,自是讓錦妃好好數落了一番,幸而落霞宮天高皇帝遠的,也無人管她。
茗玥小心地討巧賠禮,又從宮外學了油嘴滑舌,說的錦妃喜笑顏開,卻又拍了她一巴掌:“小小丫頭學來這麼多心眼!若是再如此,便不許少闕帶你出去了!”
茗玥連忙應着,說再不敢在宮外過夜。
她又問道楚衍近日如何,錦妃嘆了口氣,有些疼惜:“這孩子太乖巧了些,乖的不像他這個年紀了。”
茗玥未曾說什麼,心中卻疑惑。
楚衍從來不是個乖巧的孩子,他是有些乖戾的,她見過他打罵那個小太監,也見過那日救了他之後他眼中的狠絕。他的乖巧能騙過母妃,卻騙不過自己。
眉裳偷偷對她說:“公主,落霞宮留養九皇子,雖能報一時安穩,卻也不異於養虎。”
她見茗玥不置可否,便又道:“公主可知前幾日九皇子殺了一個小太監?”
茗玥心頭一跳,又想起那日他院子裡寂靜的出奇,當日未曾多想,如今細細思量,那日院中就像是缺了一個人。
她心中泛起一陣寒意,以前她只當楚衍是個可憐的孩子,許多的事便未曾細想。她也忘了當日那個讓楚衍打罵的瘦弱的小太監,也是早已不知去向了。
他本性便暴戾,自己父皇的那些喜怒無常,那些暴戾恣睢,他都原封不動的繼承了過去。
楚衍日後是要做皇帝的人,她哪裡是養虎?分明是養了一條惡龍!
她吸一口氣,不動聲色道:“這些事能瞞着便瞞着,裝作不知便好。”想要教化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況是生來骨子裡就帶着的東西?
只是可憐了那兩個慘死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