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總都督府裡頭沒什麼女人,都督夫人去世得早,也只留下慕優這個獨子,後院裡倒是也有幾個庶出的兒子,不過慕高賢從來沒有在意過,大部分都只是逢年過節的時候見一面,每次見面,還都需要管家來提醒,這位是誰誰誰,今年多大了,至於女兒,慕高賢沒有算過,不過,慕家女兒甚少,兒子多。
這府裡頭一旦沒有女人,總是覺得缺少一些溫馨的氣氛,四處都是冰冷冷的建築,中間還有一個碩大的習武場,那是慕高賢日夜操練的場所,兒子中,而已只有慕優有權力使用。
原本就清冷孤寂的都督府,今夜更是肅穆得可怕,慕高賢書房的燈火很晚都沒有歇息,外頭隨時候着的管家和貼身隨從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阿福。”慕高賢自裡頭喚了一聲外頭的管家,阿福立刻躬着身子進去,眼睛雖然下面一片烏青,可是依舊精神抖擻,他暗暗地在寬大的棉質的袖籠裡掐自己的手掌心,慕高賢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書房裡沒有出來過,就連茶水都沒有讓人上過,自然是在思考什麼重要的事情,如今是要吩咐自己去做了,自己自然要提起全部的精神好好聽,若是聽錯了一個字,按照慕高賢的脾氣,那定然又是一頓板子。
“把這封書信發出去。”慕高賢將手中一封已經用紅色印泥封好的書信遞給阿福,上頭還插着一根雞毛,自然是十分緊急的消息。
阿福似乎也是心有靈犀,反問了一句:“還是發去西夷的?”
“不是,”慕高賢語氣淡淡的,只是低着頭看着案几上的書卷,“他應當已經不在西夷了,這封信,你送去到沈珂的院子裡就行,記得,現在就去,一定要在明天優兒帶人去抓林家人之前,確保,那個人,已經看過信了。”
阿福點點頭,他是跟着慕高賢的老人了,縱然慕高賢沒有指名道姓,沒有說明目的和原因,他也會徹底貫徹慕高賢的意思,義無反顧,竭盡全力。
入了冬,總是感覺天亮得特別晚,原本辰時就已經亮堂堂的天空,如今還是漆黑一片,只有那迷迷濛濛的光芒,反倒是讓人覺得看東西看得更加不清楚了一樣。
嶺南的一處小院子,很早,就開了門,有個個子小小的丫鬟有些吃力地推開門準備在門口灑掃,卻突然被身後一個身材細如柳條兒般的姑娘給喊了回去,對着這小個子的丫頭說了幾句話,便是見着這丫頭的臉色由喜轉悲,復又由悲轉喜,最後是表情複雜地跟着這高個子的丫頭進了屋子,開始收拾東西。
到了晌午,原本安靜的院子卻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慕優臉色僵硬地站在門口,他是來履行昨天對父親的承諾的,他既然答應過不會讓父親失望,就必然得按照父親的吩咐,前來抓人,他簡直無法想象,沈珂會用一種什麼樣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內心是極度的忐忑。
在時間上,他已經一拖再拖了,原本應該是早上就出發的,他一直以各種名義拖到了中午,彷彿自己只要能多拖延一陣,對沈珂的愧疚就會少一些。
他內心是極其矛盾的,他既希望沈珂在院子裡,林家人也在院子裡,那個化名爲文枝的司徒靜也在院子裡,好讓他一網打盡,將嶺南慕家最後所需要的半塊藏金圖給蒐集全了,可是同時,他又希望,裡頭空無一人,免得讓他愈發覺得愧對於沈珂。
臨頭敲門的人敲了許久,也不見裡頭有人應門,便是回頭請示了慕優一眼,慕優心裡頭咯噔一下,別是當真猶如他第二種希望。
慕優點點頭,示意領頭的幾個人踹門而入。
在訓練有素的嶺南軍隊眼中,這種普通民房的門不過是一塊不堪一擊的木板罷了,只是一下,大門被踹開了,裡頭果然是已經空空如也,士兵們魚貫而入,幾乎將這不大的院子翻了個底朝天,卻是一個人都沒找到。
空蕩蕩的院子彷彿是一種對慕優的嘲諷,慕優率先衝進了主屋,榻上的褥子都還散亂着,沒有人整理過,慕優摸了摸這褥子,已經涼嗖嗖的了,看來人已經走了許久了。
外頭搜查的士兵很快回到主屋外頭彙報。
“東邊沒人。”
“西邊沒人。”
“南邊沒人。”
“北邊……。”
“夠了,”慕優揮手,不想讓他們再繼續說下去,闊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回頭對着身邊的副將吩咐了一句,“昨日那隻小舟,後來去向如何?”
慕優口中的小舟,自然是昨日大膽地從湖邊朝着自家畫舫行駛過來的無人小舟了,這副將微微一愣,當時總都督讓人查看裡頭沒人之後,便是再也沒有人關心過這小舟的去向。
慕優瞧着這副將的表情,自是知道結果,蹙眉道:“立刻派人去查,居然沒有任何人關心這艘船,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幹什麼吃的?
總都督的命令明明是一早就出發抓人,可是少都督非要拖到中午纔來,如今又責備他們辦事不利,可惜,自己只是個副將,如今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照做。
慕優帶着一肚子的苦水回了總都督府,阿福已經在門口迎接慕優了,見着慕優臉色不佳,頓了頓,可是這不好的消息,還是要說的,等着慕優稍微平緩了些,阿福纔是道:“少都督,總都督在書房等您,等您……等您今日搜查的消息。”
慕優正是爲了這件事犯愁,可這消息確實剛好撞到了槍口上,慕優嘆了口氣,蹙眉朝着父親的書房走去,心裡頭已經做好了無數種準備,可是才走到慕高賢的書房門口,便是聽到裡頭有兩個熟悉的聲音在交談。
“王爺大駕光臨寒舍,卻如此突兀,還真是讓老夫,不能提前做好準備,有所怠慢,王爺莫介意。”慕高賢的聲音,說出來的話語雖然是恭敬的,可是語氣裡卻是帶着些許的警惕和不滿。
“哪裡是突兀,”慕秦易的聲音顯得平淡而冷靜,甚至,還帶着些嘲諷的意思,“慕大都督不是都已經發了兩次帖子給本王了,本王若是再不前來,怕是有失禮儀呢。”
慕優頓了頓,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地敲門,得到慕高賢的迴應之後,纔是推門而入,慕優默默地站到了慕高賢的身後,像是一個護法一般,守在慕高賢身後,以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坐在圓桌旁的慕秦易。
慕秦易一身玄色的長袍,腰間一股四指寬的墨綠色腰帶,頭髮用一隻玉冠高高地束起,這隻玉冠,也是慕秦易身上唯一的一個帶玉石的東西。
雖然樸素,可是慕秦易身上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貴氣和王者風範,卻始終不能被這一身棉質的布衣所掩蓋。
慕高賢雖然知道慕優進來了,可是從頭到尾,也沒有瞟慕優一眼,眼神也始終停留在慕秦易的身上,同樣是姓慕的,可是慕秦易的這個慕姓,卻是來自尊貴的皇室血統,可是嶺南慕家的這個慕字,卻只是因爲功勞和苦勞,被賜予了一個,這麼一個乾巴巴的慕姓。
“如今大順局勢,只待亂世英雄揭竿而起,奮勇殺入京城,剿滅慕向白,不知,王爺如何看待。”慕高賢此番話語,明顯是在試探慕秦易,現在天下人都在等着嶺南慕家,亦或者已經在西夷造勢的慕秦易出來帶隊,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可是如今,慕秦易和慕高賢之間,並不是最大的利益衝突,在有共同的敵人的情況下,他們完全可以先採取合作的方式。
慕秦易來嶺南的目的,也正是如此,畢竟,如今他手頭上,只有三千龍虎騎,雖然作爲內應的許少林手中少說也有五萬驍衛騎兵,被俘虜的田威手中,還有三十萬的西北軍,可是這些,暫時還是都不能動的兵力,此事和嶺南慕家合作,共同殺入京城,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換句話說,自己的兵不用,可以先用別人的,何嘗不可。
“慕都督如此問本王,無非就是想要確定本王的態度,不過既然本王已經來了嶺南,本王的態度,想來,慕都督心裡頭應該是有數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慕秦易不喜歡繞來繞去的,兜圈子是那些老學究做的事情,他素來只談論正事。
“好,”慕高賢也省的了一大筆的麻煩,其實事到如今,天下的局勢都已經分外的明顯,唯一不確定的,是西夷的態度,按理來說,西夷和大順一直都是保持中立,也無甚交情,卻也算不上敵對,這次慕秦易能在西夷安身立命,定然有自己的本事,若是西夷是慕秦易的助力,自己這邊,反倒是不那麼佔據優勢了,他點頭道,“我也喜歡快人快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