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自知之明張庭玉來接慕成凰的平安脈,這簡直是意料之外,不過卻也是情理之中,張庭玉是新晉太醫,慕成凰又是慕元安不看重的那位公主,雖然張庭玉方纔在太后面前露了一手,可總歸是個資歷淺的,給慕成凰這等無權無勢的公主診脈的差事,自然落在了他的頭上。
慕成凰斜着眼睛覷了文枝一眼,便是道:“文枝,你去壽康宮給太后報一聲平安,就說我已經沒事了,回了宮了,這次祈福暈倒,實在是失禮,我改日再去給太后請安。”
文枝猶如一隻繃緊的皮球成鬆了口氣,忙是應下,提着裙襬匆匆準備離開,還是寶鵑提醒了一句:“文枝,傘?”
“什麼?”
寶鵑將手中的雨傘遞到文枝手邊道:“下着雨呢,怎能不帶傘?”
慕成凰看着文枝離開的背影,纔是回頭道:“行了,告訴張太醫,我隨後就過來。”
慕成凰棄了引路的宮女,只是讓寶鵑陪着自己入了內,院子裡空蕩蕩的,因爲怕雨水爛根,能搬走的花都已經搬到了空出來的配殿裡去了,只有幾棵地栽的藤本月季花牆和紫薇合歡之類的,還在雨中孤零零地站着,花瓣零落了一地,看着有些蕭索。
遠遠地便能看到張庭玉頎長的身影,他穿着寶藍色打底衫子,外頭一件薄紗衣,恭恭敬敬地站在廊下,廊下無花,卻有一叢鬱鬱蔥蔥的竹子,被風吹雨打得倒是顯得更加精神了。
哦,竹子,竹林,竹林小道,慕成凰似乎又想到了些不該想的事情。
擡頭間,張庭玉已經走近請安了。
“下着雨,還讓張太醫跑一趟。”慕成凰微微一笑,燦爛的笑容似乎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可張庭玉的眼神似乎並沒有在意慕成凰美麗的微笑,只是在慕成凰身邊空出來的那塊兒打了個轉,纔是稟手道:“全太醫母親去世,全太醫回鄉奔喪,這期間,五公主的日常問診太醫,便是微臣了。”
“恩,”慕成凰點點頭道,“若是得力,日後便都交由你來照顧本宮身子,也是可以的。”
慕成凰分明從張庭玉的眼中讀到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像是有那一瞬間的欣喜,可更多的,卻是一種爲難。
慕成凰也不與他多說廢話,只是按照尋常太醫診脈的規矩,兩道鵝黃細紗軟簾子放下,一脈紅繩貫穿簾子前後,外頭,張庭玉懸絲診脈,很是認真,慕成凰則是在裡頭悠然地坐着,寶鵑陪在旁邊,見着張庭玉許久不說話,寶鵑倒是主動問了句:“張太醫,我家公主府方纔祈福的時候突然暈倒了,是不是需要好生滋補一下才好。”
張庭玉收了紅線,躬身稟道:“微臣也是聽說五公主祈福的時候身體不適,所以才提早了些過來,趕在五公主回來之前,好立刻替五公主診脈,不過,聽說國師已經替五公主看過了,可是真的?”
“是的,”慕成凰道,“還讓人給我送了些驅寒滋補的丹藥,張太醫可是要過目?”張庭玉有些遲疑,這畢竟是國師親自送的藥,若是自己說出些什麼不該說的話,怕是……
“都說國師醫術精湛,這國師制的藥,必然也不是俗物,聽聞張太醫癡迷醫術,倒是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端看端看。”慕成凰替張庭玉解了圍,言下之意,也是讓張庭玉有話直說。
張庭玉接了寶鵑送出來的紫檀木藥盒,裡頭整整齊齊放着八行八列的藥丸,紅色的藥丸裡似乎還能看到中藥的痕跡,張庭玉取了一顆,用鋒利的醫用小刀切開,取了一般用溫水化開。
“如何?”慕成凰心裡似乎是懸了一下,她不敢肯定郭天離會害她或者如何,可是郭天離的東西,她總是放心不下的,就算沒有張庭玉,她也定然會找其他太醫來看看。
“都是極好的驅寒藥物,乾薑、紅棗、當歸等尋常藥材,只不過,這分量分配得極好,若是着了寒,睡前服一顆,第二天便會好了,國師果然醫術精湛。”
“說你想說的話吧,”慕成凰直言道,“沒必要遮遮掩掩地說這些大家都聽膩了的話。”慕成凰掃了張庭玉一眼,又讓寶鵑先出去看着,示意他可以說了。
張庭玉哽了哽,纔是緩緩起身稟手道:“這藥丸是沒什麼問題的,只是五公主是否,剛剛用過冰片和薄荷腦?”
“怎麼說?”慕成凰記得,長公主告訴過她,自己暈倒以後,有一段時間是和郭天離獨處的,若是有人要對她用藥,也應當只有郭天離一人。
張庭玉道:“其實,這冰片和薄荷腦都只是普通的提神的藥物,用起來,對人體也是無害的,只是,這冰片和薄荷腦都是寒性的草藥,若是單純用於提神,要麼不加這兩味藥,要麼只加極少量,除非……除非是類似於中了迷香之類的情況,纔會加以重劑。”
慕成凰的心頭只是咯噔一下,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會在祈福的時候深感睏倦不大對勁,如此一來,當真是有人對她用了迷香?那太極殿的香爐都是之前備好的,若是要動手腳,也只有太極殿的人,而且這藥效未免也控制得太好了些,只有正對着香爐的自己才暈倒了,慕成欣和長公主卻都安然無恙。
難道!
可是他爲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將自己迷暈了又來替自己醫治,豈不是多此一舉?
張庭玉見着慕成凰眉頭緊皺,以爲是自己的話說得過分了,忙是躬身道:“微臣妄言,這些都是微臣的淺薄之見,五公主入耳既出便好,不必掛在心上,這藥丸,溫潤滋補,是極好的藥丸。”
“本宮知道了。”慕成凰有口無心地回了一句,張庭玉沉默不語,慕成凰似想到些什麼,又問道,“對了,你在太醫院裡與宋魁宋太醫關係如何?”
“宋太醫入太醫院時間早,醫術高超,微臣是晚輩,只能望其項背,追而不及。”
“張太醫何須如此謙虛,張太醫可是連太后都歎服的人啊。”慕成凰覺得這張庭玉也算是位君子,對待病人也是一視同仁,治好了鸚鵡後,還頻頻派人來詢問鸚鵡的情況,藥方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根據鸚鵡每日的情況酌情增減,當然,也不能排除是因爲文枝的緣故,可一個七尺男人能做到心細如塵,也是不容易了。
只是……
慕成凰一邊挑了挑茶盞蓋子,將那茶沫子撇到了茶碗底下,細細的茶沫子隨着水的盪漾起起伏伏,慕成凰小抿了一口茶,擡頭道:“聽說,張太醫與文枝是同鄉?”
慕成凰說過不會問文枝與張太醫的關係,可並非承諾過會不從張庭玉這兒下手。
“是。”張庭玉似乎對這個話題有些敏感,他的手微微一動,不經意間已經緊張地攢成了一個拳頭。
“聽母妃說,文枝是母妃孃家向家的遠方親戚,算起來,與我還是遠方的表姐妹,文枝的父母亦是我的長輩,張太醫既然和文枝是同鄉,那可知文枝的父母可還好?”
張庭玉紅着臉,那是一種極不自信的潮紅:“微臣與文枝姑娘相識的時候,文枝姑娘不過八歲,也只是粗粗見了幾面,雖然有同鄉的情誼,可交情卻並不深厚,最多,也只算是點頭之交吧。”
“哦,點頭之交。”慕成凰刻意強調了這最後四個字,外頭寶鵑剛好磕門稟了一聲,說文枝從壽康宮回來了,太后還賜了不少燕窩和銀耳。
慕成凰擡眼看了張庭玉一眼,張庭玉的表情已經很不自然了,張庭玉到底不是宮裡頭摸爬滾打出來的,這裝蒜的本事還有待提高。
“若是什麼都沒有,還希望張太醫對外頭也是表現得什麼都沒有,若是旁人問起這件事,張太醫也猶如今日在本宮面前臉發紅,腿發顫,到頭來,不僅僅是害了張太醫自己,還有文枝,甚至,還有本宮。”
慕成凰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很是明白,張庭玉是個聰明人,他不做聲,只是點點頭:“微臣知道。”
“行了,那便出去吧。”
慕成凰微微閉着眸,她聽到了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音,亦是聽到了外頭寶鵑和張庭玉互相行禮問好的聲音,還有一個女聲淡淡的,像是有所躲避,不過慕成凰也能聽出,那是文枝的聲音。
祈福的事情過去快有四五天的樣子,這一直下着雨的情況終於有所好轉,地面開始漸漸幹了起來,這一日,慕成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擡頭便看到了從窗格子裡灑進來一抹金燦燦的太陽,隨意披了件衣裳出門,小夏子已經開始組織宮人將擱在配殿裡的花一盆盆地搬出來。
地栽的喬木類的花倒是沒什麼大礙,頂多便是花瓣沒了,葉子也被打落得七七八八的,宮裡頭唯獨一株藤月爛了根,小夏子正準備將這株藤月的連跟挖出來晾根,將爛的根給修掉,見着慕成凰過來,忙是放下手中的活計,朝慕成凰行了個禮。
“做得不錯,繼續,”慕成凰很是滿意地看着這堆清下來的泥土,小夏子的手藝很是不錯,一點兒也沒傷根,“待這花園重新佈置好了,定會給你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