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秦晶之源
“雖然事實的確是這樣,可是聽你說出來我怎麼就感覺那麼奇怪呢?”沐言抱着孩子輕拍着,神情有些納悶地說道。
祁灝覺得他的心碎了,“你爛桃花那麼多就算了,現在竟然連孩子都搞出來?”
沐言眉梢微揚,很是無辜地道:“又不是我搞……”
“停!你別解釋了。”祁灝伸手打斷她,轉身再次朝房裡走去,“我要去靜一會兒。”
“……”
驀然,祁灝腳步一頓,想到了什麼,他驟地回過身氣勢洶洶地走到沐言身邊,驚問道:“我爲什麼能看得見?!”
沐言擡頭好似不解地看着他,淡淡地問道:“你爲什麼不能看得見?”
“我不是瞎了麼?”
“誰說你瞎了?”
祁灝側頭看了眼房間門窗外罩着的密不透風的黑布,瞬間明白了什麼,抿了抿脣,他面無表情地道:“你這樣折騰我很好玩麼?”
沐言勉強騰出一隻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漫聲說道:“這次是你好運,如果你運氣稍微差一點,便是真的瞎一輩子的下場,我只是讓你感受下處於黑暗中的滋味罷了。”
說來說去,還是在生氣啊……
祁灝耷拉着腦袋,悵聲道:“阿夙,你別這樣,我現在不是沒事嘛。”
斜睨了他一眼,沐言語氣不明地道:“你過來。”
祁灝乖乖地站過去,沐言把孩子往他懷裡一塞,然後坐在桌邊看着那頓時手忙腳亂的人,嘴角微微一彎,道:“你抱着。”
那孩子睡得很沉,即使被他抱得有些不舒服,也只是不滿地癟了癟小嘴而後繼續沉睡。祁灝瞅着自己懷裡那軟軟的一小團良久,最後擡起頭來略顯奇怪地問道:“阿夙,我怎麼看着他長得不像你啊?”
沐言嘲弄地瞥了他一眼,“又不是我生的,怎麼可能像我。”
“……你不是說這是你兒子麼?”
“乾兒子。”
祁灝瞪大眼眸,“臥槽!那你一開始不說清楚?”
“我想說來着,被你打斷了。”沐言雙手環臂閒閒地倚着石桌,接聲道:“另外,未經許可盜用他人用詞是犯法的你知道麼?”
祁灝也坐下來好笑道:“不知道,誰定的法啊?”
“我定的。”
祁灝劍眉微揚,提聲道:“犯了會怎麼樣?”
沐言嘴角輕勾,淡聲道:“你可以試試啊。”
撇了撇脣,祁灝偏頭盯着他,“還是算了吧,我怕我一不小心就被你玩死了!”
“你倒是很有覺悟啊。”
祁灝默然,決定跳過這個悲傷的話題,他指着懷中的小人兒,問道:“對了,它叫什麼名字?”
沐言搖了搖頭,清冷的聲音中帶着些許怒意,“他那對無良的父母連名字都未給他起便將他託付給我照看半個月,然後自己忙着逃命去了。”
“逃命?”祁灝驚訝道。
“嗯,他的父母就是燕行流花。”沐言回道。
祁灝眼角一抽,“不會就是那倆號稱輕功天下第一把逃命當成畢生樂趣的飛賊吧?”
沐言頷首。
瞬時,祁灝看着懷裡孩子的目光帶上了滿滿的同情,“攤上這對父母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沐言眯起眸子掃了掃他,忽而玩味地一笑,涼聲道:“相比起來,皇叔與璃妃娘娘也很是不易的吶。”
“……你能不損我麼?”祁灝一張俊臉瞬時陰鬱下來。
沐言笑得溫雅無比,“不好意思,一看到你就忍不住了。”
祁灝:“……”簡直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半個月的時間雖然過得很快,但已經足夠讓祁灝熟練地做到幫孩子餵奶、洗浴、穿衣、換尿布之類的等等等等。
已經進入冬季的早晨總是比較寒涼的,祁灝推開一絲窗戶,頓時一陣夾雜着雪花的涼風呼呼吹來,他隨意看了一眼,發現經過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外面早已是一片銀白,估計積雪都能邁過腳腕了。
回到牀邊坐下,確定孩子的尿布還是乾淨的後,他側首看向那懶散地躺在矮榻上正一頁頁翻閱着書籍的白衫青年。
清晨的日光下,青年如玉般的面容猶顯得雋逸無雙,淡粉的脣角攜着一抹清淺至極的弧度,只那麼靜靜地躺着便也仿若畫中仙人般清冷無瑕,驚豔人心。
祁灝有些失神地看着,半晌,他略有些不滿地蹙了蹙眉,苦惱地摸着下巴怨念地想着對方一定就是靠這副模樣勾來一堆爛桃花的!暗哼了一聲,他決定以後再也不讓別人看到她這副樣子,嗯,只給他一個人看!
暗搓搓地笑了笑,突然記起了什麼,他驀地起身走過去拿走對方手中的書籍,輕斥道:“跟你說多少遍了,別在牀上躺着看書。”
沐言這會兒看得正入神,乍然被訓了她覺得心情很不爽,面無表情地坐起身,她冷然道:“哪來的黑糉子擾人?”
“……”祁灝抑鬱地看了眼自己,覺得很無奈,他內力薄弱無法保暖只能多套點衣服怪他咯?爲了保暖乾脆就穿最吸熱的玄黑色還是怪他嘍?
“書還我。”
“不給。”
“你欠抽麼?”沐言開始眸泛冷光。
“……”
沐言揚起手掌:“三、二……”
“停停停!給你可以,但你別躺在這看!”
“真囉嗦。”
沐言抽過書本走到桌邊坐下,翻了幾頁卻又沒了興趣,將書扔到一邊,她倒了杯茶水喝了口,看着牀上的小嬰孩,淡聲道:“今天燕行他們會來接他。”見祁灝的神情頓時頗爲不捨,她有些好笑道:“你帶娃還帶上癮了是吧?這麼喜歡自己生一個啊,天天抱着別人的有什麼用?”
祁灝面色複雜了一瞬,問道:“你不喜歡小孩子麼?”
“一般,沒太大感覺。”
“……真沒愛心!”
沐言把玩着茶杯,一雙俊逸微彎的桃花眸奇怪地掃向他,緩聲道:“你喜歡就去找人生一個唄,在這瞪着我幹嘛?”
祁灝一對劍眉快要擰成麻花,重重地哼了一聲後,他氣惱地背過身不再理她。
“……莫名其妙。”沐言嘴角一抽,她又不理解這二貨的私人世界了。
今年的雪下得還真是大,眼看都到了中午了,暗白的天空中還是斷斷續續地飄着些小雪花。
祁灝站在屋檐下伸手接着那些透明晶體,看着遠處正和燕行流花兩人交談的沐言,再看看被抱走的孩子,感覺還是有點捨不得。
想要孩子就自己生一個唄……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他還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說真的,不止沐言不清楚,就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了。他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死衚衕,明明意識到了方向在哪兒,可當真正找尋出口時卻又被死死地堵在了那裡,進不去也出不來,只能在原地打轉。
沐言餘光掃了眼大堂前默默而立的祁灝,瞅着對方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她眸光復雜地閃了閃。
“沐兄弟?”燕行嬉笑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回過神來,沐言淡聲道:“何事?”
“沒什麼,總之謝謝你這些天照顧我的小崽子了,對了,你剛是在看祁莊主吧?”燕行年齡在三十上下,生得一張俊朗正氣的剛硬麪容,卻偏偏做的是飛賊行業。
沐言還未答話,一旁抱着孩子的流花便揪着燕行的耳朵輕罵道:“你這死鬼,人家沐兄弟看誰關你什麼事?瞧瞧你那賊兮兮的八卦樣,真是給老孃丟臉!”流花與燕行同歲,面貌卻清麗得如同閨閣少女,可惜了這副性子卻是實實在在的潑辣。不過如果兩人都裝一裝純良,就憑那副外貌也能唬倒不少人。
“哎呦喂,夫人我錯了,您快鬆鬆手!”燕行托住已經被捏的通紅的耳朵,連聲求饒道。
流花冷着臉鬆開他,“哼!”燕行愁苦地嘆了聲,偷偷對沐言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沐言微微一笑,“燕大哥,你們要不要進來用頓飯?”
燕行搖了搖頭,正色道:“不必了,過會我們便走了,其實我這次來倒是想起還有一事要對你說。”
“什麼?”
燕行皺了皺眉,“這事說來也複雜,我便長話短說了,聽聞之前秦家一朝毀了是吧。”
沐言頷首。
“我要說的正是那秦家二小姐,沐兄弟,你還記得三年前武濤盟競選盟主,我們初相識的那次遇上的一個小丫頭嗎?就是那個臉上帶着奇怪的花紋,身上還有些異味的那個小丫頭!”燕行有些焦急地描述,見沐言點了點頭才接着道:“那時候你治好了她的怪病,那丫頭很是感激,但是武濤盟結束的第二天你就離開了,也沒說一聲,那丫頭以爲我們是一起的,天天跪在我門前求我告訴她你的下落,但我不知道啊,我也這麼回她,那丫頭聽了就一直哭,哎呦喂那個淚水嘩嘩淌啊,我那個無奈啊!”
流花一巴掌拍他腦門上,“偏題了!”
“好好好,不偏題不偏題!”燕行擺手道歉。“後來那丫頭的怪病好了,身上的花紋、異味也都沒了,頓時變成個大美人啊,把當時在場的那些青年俠客看得愣呆愣呆的,後來那丫頭就被聲稱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的秦槐帶走了,走之前她還緊緊拉着我袖子讓我在遇到你的話一定記得跟你說一聲。
但是我和我夫人行蹤從來飄忽不定的,你也不知道都去了哪兒,我連個傳信的地都找不到,這次還是聽說你來了連城山莊,我才找到的你,一隔三年,要不是聽聞最近秦家滅門,我還真就忘了!”
說到這兒,燕行摸着下巴疑惑地道了句:“可惜我沒聽人說發現秦晶的屍體啊,那丫頭許是跑了?”
“她死了。”
燕行還在兀自推測着,乍一聽沐言的回覆不由怔住,“什麼?”
一旁的流花也驚了一下,當初她也是見過那丫頭的,本來對這個天天纏着自家漢子的小丫頭沒什麼好感,但後來聽燕行說過原因後便有些感動了,這年頭如此知恩圖報的好姑娘真不多。
沐言微微仰首看着暗白的天空,語氣低沉輕緩:“她落入閻珩山的岩漿中,屍骨無存,而我沒能救住她,甚至那時才堪堪認出她。”
……
一陣沉默,燕行哀嘆了一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沐兄弟,你也別太自責了,那丫頭能再見到你心中想必是極高興的了,也算是死而無憾吧!”
沐言收回視線,看着他們淡淡地一笑,“我知道,燕大哥、燕大嫂,你們若要離開便趁着這會兒雪未下大快點走吧,否則待會恐怕不好行走。”她從袖中拿出兩件東西遞給他們,一件是兩對精緻的小銀鐲,另一件是暖玉打造的吊墜長命鎖。“這是我和祁灝送給孩子的,祝他平安。”
他們的關係也不必矯情地推辭,燕行收下點了點頭,正聲道:“那我們走了,你保重,後會有期。”
沐言拍了下他的肩膀,“後會有期。”目送着他們離開,她想到了之前帶回來的東西,便邁步回房找了出來。
拿着那本輕薄的手札坐到院中的石桌邊,她緩緩翻看了起來。
……
他們說我的父親在懷着我時曾被人抓去試驗了一種可怕的蠱,雖然後來被救回來了卻在生我之時難產而死,而那種蠱的毒素也傳了一部分到我的體內,所以我天生便患有怪病,不僅身上覆蓋着深紫色的奇怪紋路,還攜帶一種令人噁心的異味,這顯然讓母親在別人面前失了面子,不過我到底是母親唯一的女兒,她給我找了不少大夫治病,可是我一直長到八歲都沒有人能治好我,反而身上的異樣越來越嚴重。
母親終於還是放棄了我,在來白霖國的路上,她將我隨意扔在了路邊任由我自生自滅,我沒有哭喊,因爲我知道之前母親只不過是出於對父親的愧疚才命人照顧了我這麼多年,那些人背後對我的議論我知道,母親也知道,可她沒有管。
他們走後,我在路邊站了很久直到兩個人販子向我走來,我慶幸我的這幅外在讓他們放棄了將我賣去青樓的念頭,後來我和一羣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被他們賣到了貧民區做苦力,雖然辛苦,但每天的兩個饅頭也夠我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兜兜轉轉五年,我們換了很多個地方,但始終不變的是那些人們看着我冷漠厭惡的目光。
最後一次換的地方在徐州廣陵郡,我們在那裡幹了不過兩個月便傳來貧民區要被拆除重建的消息,當天那些人暴動了起來,人羣擁擠,不少人都被推倒在了地上,踩踏致死。
我努力地順着人羣行走,但因體能不夠還是未跟得上他們的速度,不過轉瞬間我也被踩在了地上,我很快地踉蹌着想要爬起來,但人實在太多,我甚至沒有這個機會,身上不住地傳來被踐踏的疼痛,我當時只覺得不甘,憑什麼這麼多年我都活了下來卻要在這個時候死掉,我承認即使我的存在讓很多人都厭惡至極,但我依舊想活着,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活着,但既然自被棄起我就能一直活到現在,那麼接下去我也不想隨便死掉。
第一次,我那麼渴望着能有人不害怕我面上的花紋,不在乎我身上的異味把我救出去,儘管內心已經明瞭這個願望有多可笑,畢竟誰會在乎一個醜八怪?但我還是忍不住深深地渴望着,因爲我怕死,我不想死。
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聽到了我的祈禱,在我覺得我身上的骨頭都快被踩斷了之時,真的有人來救了我,他竟然不嫌棄我身上的異樣直接抱起了我飛離開來,還細心地幫我治好了踩傷。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儘管我並未看清他的面容,但我就是覺得他一定極好看,其實從身形上來看,對方應該就是個十幾歲大的少年,但他成熟的表現卻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年輕。
當他說出他能治好我的怪病時,我其實是不相信的,那麼多年我早就放棄了,我甚至開玩笑地跟對方說別費力了,反正我都醜習慣了。
但是他竟然笑着誇我很漂亮,他的神色很認真,好看的面具下那雙幽深的眼睛同樣很好看,他就那麼注視着我,對我說我很漂亮。
當時的心情現在已經有些想不清了,但後來我的異樣消除後,多少人拼命地誇我卻也再不如那時他的輕輕一句。
我知道對方也許只是無聊,遇上了我便隨便一試,但他真的每天都在幫我治療,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最後一次治療時他對我說三天後我的異樣便能除去了,我其實不太相信,或者說是怕相信了到時面對的卻是一場虛妄。
武濤盟活動的最後一天,盟主要求在場青年皆作一幅美人畫,贏的人自然是有很多獎勵的,但我卻不認爲一向淡漠的他也會參加。
事實總是出乎意料,他不但參加了,還拉着我進了梨園,在衆人畫着各種姿韻的美人時,他畫的竟然是我,當時很多人看着我們這邊,以一種不屑輕蔑的目光,我不想自己給他丟臉,於是我拉住他的袖子讓他別畫了。
他卻只是輕拍了下我的頭,讓我老實等着,看着他始終淡然平靜的眸子,我忽然也安定了下來,便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靜靜地等着他。
當盟主提醒時間到時,他正好停下畫筆,盟主也早就注意到了我們,他甚至沒去看其他人的畫作便先過來觀賞了我們的,我記得盟主當時一看便愣住了,而後更是忽略了其他人的畫作直接宣佈了我們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