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一衆臣子噤若寒蟬,如今起了真正的事端,朝殿之上衆臣均不敢妄議了,紛紛走過場般的匆匆向姜國公等人表達了自己不走心的問候,便都自發散去了。
姜國公板着一張老臉依然跪的筆直,鈺軒侯怒哼一聲從他身邊拂袖而去,待人走盡了,金殿之上僅餘了一衆老臣,宋冠言才彎下腰來,湊一張笑臉到姜國公眼前,滿臉輕佻玩味:“老傢伙真給力啊,總是在本王無聊的快發黴的時候,跳出來給本王一個大大的驚喜。”
姜國公臉一青,被他氣得,揚手便要打他。
“誒誒誒——”宋冠言微微退了退,指着他手笑道:“國公爵位不比郡王,我官比你大,如今姜國公還想打我,可是以下犯上了。”
姜國公臉色鐵青,重重哼了一聲,別過臉不去理他。
宋冠言便又不要臉的湊上去,“噯,老傢伙,你們這次到底又想幹什麼?”
姜國公虎着臉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當聽不見。
宋冠言許也覺得無趣,懶洋洋直起身來:“罷了,本王還是去看看……我的九王爺吧。”
鎮國公臉上頓時顯出厭惡之色,宋冠言含着絲笑睨了他一眼,笑了笑出了金殿。
“若是不同意他們見皇上,劉太傅等人定是會一直跪在那裡的。”言喻之在宣政殿中揚首喟嘆:“爲何偏要在這兒等着……”他低低咒了一聲:“倚老賣老。”
“便由得他們跪!”鈺軒侯義憤填膺:“一把年紀了,想必都撐不了太久的。”宋冠言跨進來時恰好聽見他這話,當即一拍掌道:“好哇,餘侯爺此言有理。”
他看熱鬧不嫌事大,本就在此非常時期,對於他這種調笑姿態,言先生終於有些不滿了:“平陽王說笑麼?”他微沉了沉臉道:“要王爺如此避他們一時還好,可若是要一直避下去,避到姜國公等人當真跪出了事,您以爲民間朝堂當真不會有非議麼?”
“哦,是嗎?”宋冠言摸了摸鼻子。
言喻之頭一次臉上全無了笑意,“況祁兵壓境又是一道難題,此事若不盡快給出解決之法,待北相趕至邊關,拿下韶關,後果只能是不堪設想。”
宋冠言微微正色,看似開始認真思量了,然而下一刻,卻是擡頭認真拍了拍言喻之的肩膀,很鄭重地道:“言先生計謀過人,一定會有解決之法的,本王相信你。”
“……”言喻之眉角抽了抽,忍住了將宋冠言這隻手給狠狠拍下去的衝動。
宋冠言忽的挑脣,看着他不甚正經的一笑:“那誰,本王沒記錯的話,喬彌,不是算個北祁人麼?”
言喻之靜默一瞬,“鄙人知道平陽王在想什麼,可這種事,賭得起麼?”
宋冠言的意思在場人都知道,喬彌身份不簡單,與北祁蕭相關係親密,若此番不過是他所施一計又該如何?可事實是,蕭彧親自上陣,誰也不敢當這是一場兒戲。
鳳桓矣坐在案後,沉眸看着眼前邊關急報,從頭到尾不發一言,殿外雲層暗涌,斂了朗朗天光,積雲壓下來,炸開“轟隆”一聲巨響,殿中所有人心頭都是一跳,幾乎是同時,轉看向了始終沉默的鳳桓矣。
“王爺……”
鳳桓矣擡了眼,宣政殿厚重的雕花窗櫺外,雨絲綿綿不斷的飄進來,這一場驟雨來的突兀,內監急忙拉下窗弦,卻似也關上了一道與光明相接的大門,陰影傾覆下來籠罩住殿中央一切事物,鳳桓矣的臉隱進黑暗,如一腳踏進了無底深淵,直到——
宮燈掌起,他看向外頭陰暗的天幕,有內監匆匆來稟:“王爺,姜國公等一衆大臣,還在金殿外頭跪着哪!”
鳳桓矣面上沒起任何變化,低低問了一句:“姜堰呢?”他嗓音低沉而平緩,所想什麼似乎也令人難以猜想。
宋冠言眼眸深了深。
言喻之道:“景升宮。”
景升宮是一座冷宮,空置許久,月餘前方被人打掃出來,不知住了誰去。
鳳桓矣冒雨站在宮檐下,推開森暗的殿門,裡頭只點了一盞幽冷的燭燈,可憐的映照着這四方宮殿,單單是看着,都覺得有幾分冷意,有些破舊的牀榻之畔,有一團黑乎乎的人影靠坐在牀弦,目光是清醒的,冷冷的看着進殿來人,沒說一句話。
“姜副統領可還好?”鳳桓矣將手中提着的一盞宮燈放去案上,取出火摺子,將四下燈柱不緊不慢地點燃,嗓音平靜而和緩:“如今姜副統領看見本王,是連禮也不行了麼?”
姜堰微微偏過頭去,恍如未聞。
殿中光線亮了些,看起來也暖了些,鳳桓矣直起身,看着窗外雨幕,慢慢一聲感慨:“真大的雨啊……也不知鎮國公銀鬢華髮,能否受得住……”
姜堰動了動,他驀然擡眼看向鳳桓矣,目中有冷箭:“有什麼事九王爺衝我來就好,我爹遲暮之年,大半輩子的心血汗水都灑在九王爺如今所踩的這片土地上,九王爺若還存有一點良知,就不該折辱與他!”
“本王也希望有什麼事衝姜副統領來就好。”鳳桓矣語中似含有一絲惋惜:“可惜……姜副統領的分量卻不夠,姜國公的分量倒是夠了,卻不做些讓大家都開心的事,反而要挑這麼個天氣在金殿外頭去跪着,本王憐他身子骨不願與他爲難,他卻偏要與我作對,姜副統領看如何是好?”
姜堰沉眸,一言不發。
鳳桓矣道:“趁鎮國公跪的時辰還不久,姜副統領不妨替本王去勸勸?橫豎鎮國公如今病況大愈,這宮中禁防之事,也就不用姜副統領親自勘察考量了。”
姜堰沉寂一瞬冷笑:“九王爺找的一口好藉口,借宮禁之名囚禁姜某月餘,怕是等的就是這一日吧?”
“嗯?”鳳桓矣輕輕揚了揚嗓。
姜堰低低笑出聲來,漸漸胸腔都在震動,他看鳳桓矣如看一個笑話,凜聲笑道:“王爺,也實在太看不起姜某了些!”
鳳桓矣靜靜看着他,隔着一方桌案,他半張臉隱在幽幽明火之下,俊的妖冶,也冷的凍人,“看來姜副統領……是不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