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彌掀眸:“我沒想過要逃。”
“哦?”宋冠言挑眉笑。
他脖頸間的那把劍相當冷靜,冷靜的連顫也沒有一絲顫抖,可其餘人便不像他這般冷靜了,言喻之在文殊殷切的目光下終於開了口,他道:“喬二公子,有話好說。”
這話多多少少有些像是走過場,因爲言先生看起來也一點都不急,他覺得喬彌不蠢,宋冠言如今是公主唯一的保障,他若一死,公主便也就毫無利用價值,不管是殺是棄,都再沒所謂,喬彌就算是再恨宋冠言,也不會做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然而,他偏偏就聽見喬彌低聲淡道:“我這次來,本身便是來取你性命的。”
他說的心平氣和,根本便沒將言喻之放在眼裡,聽的人卻沒法兒跟他一樣心平氣和,言喻之眉心抽了抽,四面響起謹慎的抽刀之聲,宋冠言挑了挑眉:“你這麼恨我?”
“還好。”喬彌道:“只是看不慣你。”
宋冠言悵然一笑:“那看來阿瑤又要守寡了。”
喬彌垂眸,手中劍轉。
“你敢!”公主突然吼他,喬彌手一抖,劍上濺了血,在宋冠言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那劍何其鋒利,他吃痛,眉峰一折,壓下一記悶哼,指節抽搐般蜷了蜷。
公主死死盯着喬彌:“在我面前,你敢傷我夫君?”
夫君……
喬彌抿脣,眸色一瞬間極其陰鬱,宋冠言大笑,白皙的脖頸上道道血痕蜿蜒淌下,浸了衣襟。
公主的眼神尤爲憎恨,憂慌上頭,逼紅了眼眶,她像在威脅喬彌:“你若在這裡殺了他,四面重兵便再無顧忌,你區區一人之軀,當真以爲還有活路?”
她將“在這裡”三個字咬得極重,生生讓人聽出了她作爲鳳室公主、以及郡王之妻對於叛賊咬牙切齒的憤怒感,言喻之心中喟嘆,老戲骨,真是厲害。
兵將們都快被她此等忠義之情給感動了,喬彌卻聽懂了她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出去殺。
於是喬彌毫不憐惜的將宋冠言脖子一勒,幾乎是拖着他,一路便往公主府外行去。
四面涌上來的侍衛越來越多,公主府四下燈火大亮,人海涌聚,宋冠言很狼狽,深紫色的緞錦袍面上沾了灰,紫金冠都有些斜了,他在喬彌手中便如一件物件兒,平陽王貼切的對自己做出了個評價——破布娃娃。
“……”怪難堪的。
言先生掩面,有些不忍直視,宋冠言還能抽空理理自己的袍子,居然尚且鎮定自若。
一個趔趄,在喬彌掌中被控着優美的轉了個圈,平陽王又待在了喬彌的劍下,他斜睨了睨頜下森冷的劍鋒,看着一路跟了出來的公主,淡笑道:“阿瑤如今對本王如此關懷備至,本王很是欣慰啊。”
公主臉色在宮燈下被映得雪白,她道:“你若是,肯放了平陽王,我便令人爲你備一匹快馬,送你出府,離開京城。”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離開寢殿時隨手取來的淺色袍子,夜風微寒,看着極顯單薄,她站在人羣前頭,脣色被風吹淡,指尖的冰涼幾乎已經麻木,只看進喬彌的眼睛裡,似竭力想要安撫他,說話聲音又重新輕了許多。
宋冠言道:“考慮一下吧,前駙馬?不要因爲一時衝動,令咱們阿瑤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喬彌目光輕斂,四方宮檐後的陰影裡,漸漸爬上匍匐着的人形,搭弓挽箭,悄無聲息地,對準了下面大部分人的心口。
喬二公子生於江湖,儘管幼時脾氣怪過那麼一陣,可他多多少少骨子裡都有些文雅氣,讀書人,還當真沒見過宋冠言這等不要臉的人物,喬二公子在這個時候竟然較了真兒,低聲切齒道:“她不是你的。”
宋冠言心情一剎那間愉悅起來,開口就笑着問公主:“阿瑤,你是誰的?”
公主看看喬彌,喬彌也看着她,他眼睛又微微紅了,裡頭有怒氣形成的黑浪,在不斷地翻滾攪動,公主喉間顫了顫,有些艱澀地道:“我、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是啊。”宋冠言笑了兩聲,作死地道:“聽聽,前駙馬前駙馬,你是前的,本王纔是即將的現任哪。”
喬彌眸子一沉:“那便索性讓你沒這個命!”他驟然擡腕,劍鋒徑直便要橫抹宋冠言咽喉而過,宮牆上潛伏着的黑影突然間蹭蹭蹭直身立起大片,利箭破空聲撕裂空氣,精準的朝喬彌方向密集而來。
喬彌頓劍,劍挽成花繳了至前利箭,宋冠言藉此時機矮身一避,脫了喬彌掌控,領兵將領見時機已到,與此同時揮掌落下:“上!”
四面兵甲侍衛頓時一擁而上,公主不及多想,竟也直接朝喬彌衝了過去,言喻之匆忙想要伸手攔,太慢了些,沒拉得住,那人最近看起來的虛弱難道都是裝的不成?怎麼跑的這麼快的?
公主撥開人羣已到了喬彌跟前,近前時衝的太狠,是撲上去的,喬彌連忙伸手將她扶住,公主擡眼:“喬彌。”她突然道,眼睛有些紅,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這個人,字字清晰。
“你我初相識之時,你厭我、憎我、躲我,是我不要臉,非要追着你、纏你、鬧你,我堂堂公主之尊,你便沒想過我怎可能會這般放低身價?自是早已不耐煩,就等着你有朝一日,待我如我初見你一般,心悅喜樂之時,再將你狠狠踩於腳下,以作報復,如今終於達成,這一切……”
她輕喘了喘,氣息有些不穩,待稍緩須臾,她伸手揪過喬彌的領子,恨聲道:“自然便當你還我!”
侍衛圍擁上來欲堵住府門出口,喬彌半擁她直起身,折劍檔過數刀,道:“我欠你的,卻怕是還不清了。”
刀光劍影就在眼前咫尺,公主下意識捂住腹部,白着臉聲音顫了顫:“喬彌,我還有孩子呢……”
喬彌手下一頓,心口突兀一陣絞疼,長刀在他肩胛處劃下一道長口,溫熱的血濺到了公主眼角,宛如一粒殷紅的硃砂淚痣,憑白生出了幾分妖豔。
“不管你欠我多少……”她眼睛木然地輕顫着眨了眨,怔忡道:“你如今只需爲我做一件事,便算是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