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菱道:“公主連刻玉都未給小郡主備,想是已從心裡否認了小郡主的皇室身份,駙馬爺,公主……”她突然說不下去,餘音尾端又酸又澀。
喬彌知道她想說什麼,可那“退兵”二字,卻是半點都不簡單哪。
“公主已拋下了一切,打算跟您走了……”荷菱垂着頭,語句斷續,有些底氣不足,卻到底還是接着說了下去:“您不妨,便圓了她這最後一樁心願吧……”
喬彌苦笑:“如今要蕭彧退兵,便好比讓豺狼吐出到口的肥肉,狼羣兇狠,怕是將他打死了他也不會鬆口的,更何況,這是他畢生夙願。”
外頭大雪紛落,風聲在迴旋呼嘯,帳中火爐溫暖,輕微的破裂聲,炸開星點火花。
一時很安靜。
荷菱抿了抿脣,像是下定了決心:“駙馬爺,有些話,奴婢很早便想跟您說,只是先前……行路匆忙,您也負傷在身,所以才拖到了現在。”
喬彌看看她:“你說。”
“您一開始,便不該助蕭丞相來攻打南莫的。”
喬彌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靜如水。
橫豎這頭已經開了,荷菱便索性將話給一次性說完,她深吸一口氣平穩地道:“公主先前的處境,便好比是一家人在吵架,只是吵得很兇,因着上一輩的恩怨,她的叔叔千方百計的霸了她鳳家的祖宅房屋,害了她的哥哥,更是逼她改嫁……您生氣,血氣上頭想要給九王爺一個教訓,這原本沒錯,也在情理之中,可您最不該的,是選了蕭丞相,與虎謀皮。”
“您沒有想過,公主世世代代的祖先牌位,都在這京城中的鳳室祠堂裡,她所有親人的陵墓,也坐落在這京城的四周,她離不開這裡的。她即便與九王爺鬧得再厲害,卻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鳳室改朝換代,更改爲北祁的姓氏,這沒有一個人做得到。”
“可您眼下卻與北祁大軍一同前來,亮着冷冰冰的刀劍,逼迫着她鳳室的子民,要強佔此處生養她的土壤,您這樣,知不知道她心裡……”話音微頓,荷菱艱難的哽了哽,嘶聲道:“會怎麼想啊……”
“您若是能夠將她的家還給她,讓她清明有祭,寒食有思,這倒沒什麼,可蕭丞相,卻顯然是不會這麼好說話的。蕭丞相對您自是不必說,可他對公主,說難聽些,非親非故,南北向來又是虎狼相逐,公主即便是在他眼前死了,他也絕不會眨一下眼。”
“如今公主將孩子送出來,不給皇家刻玉,只求您退兵帶她走,所希望的已經很是微小渺茫,求的只是脫離皇家,與您攜子遠走,在她有生之年,所見鳳室仍然姓鳳……除此之外,怕是,也不敢再奢求其他了……”
她終於說不下去,有些話越說只會越難受,腦補出的畫面不會美好,眼角已殷紅。
——有生之年,鳳室仍然姓鳳。
阿淫暗地裡蹙了蹙眉,說的簡單。
喬彌沒說話,垂眸不知在想什麼,眼神沒有焦點,彷彿看進了一片虛無。
他一開始,的確是因怒火攻心,被氣得發了狠,鮮血染紅了眼,所以纔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將鳳罄瑤搶過來便罷了,確實沒有想過,也沒有顧及到荷菱所說的這些。
古來一國公主爲國殉身的不少,公主公主……他時而這麼喊着,險些將這當成了一個單純的稱呼,幾乎快忘了,他的阿瑤是一國的公主,她爲這裡的子民所供養,她自也當護着這一方的子民,免其流離無依,免其連天戰火。
可眼下,他要怎麼來收拾這個殘局啊……
說來說去,他對公主的瞭解程度,真的不如荷菱,他們相識是一場意外,相愛是一場預謀,相知是一場災難。
她彼時任性,他彼時縱容,造成如今難解的局面。
喬彌突然頭疼,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像是要裂開,他埋首狠狠按着頭,沒發出一點聲音。
“駙馬……”荷菱本是想要問他怎麼了,阿淫卻是被她說怕了,以爲她又要說什麼了不得的話語去激人,連忙伸手便將她的嘴給捂住了,拖着人便出了帳去。
“幹什麼你!”荷菱惱得很,外頭寒風一吹,將她眼角心間的熱都給吹涼了。
阿淫道;“少說幾句,意思傳遞到就行,喬二公子自從江陵回來後,性子便有些經不得激,你說的這些,他心裡有數。”
江陵?
荷菱眉心跳了跳,“江陵一行,駙馬爺到底是如何逃脫的?”
阿淫往帳中看了一眼,沉默着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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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菱哼一聲,一把將他搡開:“不說算了,離我遠一點!”
阿淫退了半步,女人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特別兇,他抿抿脣,在荷菱身後道:“你沒看見,喬二公子掌心有一道近乎穿骨的刀傷麼?”
荷菱停下,回過身:“怎麼了?”
阿淫道:“當時在江陵,你與公主走後,喬二公子遇見了清荷姑娘,那刀傷,便是那時來的。”
荷菱皺眉,打從心底的厭惡,“怎麼又是那個女人,那刀傷是她傷的駙馬爺?”
“不是。”
荷菱歪頭:“能不能一次性說完?”她突然想起喬彌說,鳳桓矣給他安排的那些罪名,也並不全是子虛烏有的,荷菱有些出神,恍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阿淫,就只等他一個準話。
阿淫眸色微沉,想必是有些話不好說,他沒看荷菱,目光看着別處道:“清荷姑娘當時施計色誘喬二公子,那刀傷,是喬二公子爲提神,自己刺的,隨後糾纏中喬二公子傷了清荷姑娘,江陵刺史早爲桓王所用,那別府中處處眼線,喬二公子帶傷離開之時,只能一把大火,燒了別府中三十二條人命,其中,包括清荷。”
荷菱臉色微白,他曾經那樣護着的師姐,竟是由他親手了結了性命。
阿淫冷冷地道:“其他的我便不必說了,你也不會想知道,我們找到喬二公子時,他整個人都昏了,不管誰靠近,都是起手一劍,若非他力竭,我們那時也近不了身。”
荷菱嘴脣蠕動,說不出話來,帳外風雪如霧,舉目皆茫,她看見帳子突然動了,喬彌揭帳,從裡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