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爺,您先冷靜一些……”老太醫臉色發白,“不如您說穴位,老臣來下針,不然血氣衝腦,公主怕是就醒不了了……”
喬彌將公主放下,抖袍起身讓位,乾脆利落地站到牀旁,聲冷如冰:“膻中一寸六分,風池三分,勞宮半寸,十宜兩分……”
老太醫急促下針。
忙忙碌碌至子夜,喬彌眼下浮了極淺的青黑之色,宮人盡退,他轉身想將寢榻四周的宮燈滅上幾盞,擡眼間,卻見還有一人未離,身形隱在燈影宮壁下,明滅看不清容顏。
“喬二公子。”那人忽然低低開口,跨前一步走出陰影,身穿赭紅色昭陽宮侍人衣物,面上卻無陰柔之氣,不是個內監。
喬彌捻滅手下一盞燈芯,興味索然:“阿淫啊,你怎麼在這兒?”
九重宮闕門禁再深,金駿眉客棧的人想要混進來都不算難事,畢竟十里樓臺的人是做消息買賣的,骨子裡都有些做賊的潛質。
可阿淫還是不能習慣一個人帶着這麼讚歎的語氣喊他這個名字,眼皮子細微地抽了抽。
劉溫伯一直自詡自己是個正直清廉之士,儘管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十里樓臺的各個掌櫃都愛財如命,然而他依然非得給金駿眉的五名小廝起了個自認爲能十分展現自己胸襟的名字,阿富阿貴阿不阿能阿淫……
美其名曰要時刻警醒自己,富貴不能淫。
當然這名字十分遭當事人的嫌棄,只是經過無數次微弱的抗議無果之後纔不得不羞辱地應下,畢竟並沒辦法,誰讓掌櫃的是那姓劉的?
阿淫儘量維持了下自己的風度,“喬二公子,您再不回去,掌櫃的就快要撐不住了。”
“怎麼?”喬彌面有倦色,“劉掌櫃病了?”
“不是。”阿淫鎮定道:“是清荷姑娘。”
喬彌瞳一斂,定定看他兩瞬:“……師姐?”
“正是,喬二公子您那日進宮太匆忙,可能沒注意到,清荷姑娘當日也是受了傷的,本以爲您進宮之後要不了多久便會回來,可您這一去,還真是猶如隔了千山萬水般那麼遙遠,這次我進宮來,掌櫃的還特地叮囑了一句,讓我看看您死了沒有。”
喬彌有些無奈,擡指按了按眉心。
“而且清荷姑娘的傷一直都沒有處理,無論掌櫃的如何相勸她也不肯讓別的大夫沾手,堅持要等您回去,如今已感染髮膿,掌櫃的生怕清荷姑娘出事,喬少城主那邊遷怒,所以想問,喬二公子您到底什麼時候回去?”
不等阿淫說完,喬彌驟然擡眸,心中微亂,轉身便疾步往外走,然而走了七八步之後,他突然停下,面容蒼似清雪,眸色茫然,漆黑映着燈光,瞳中有頹靡的霧。
“……我走不開。”他似在強行隱忍什麼,嗓音喑啞,垂首拿手覆了覆眼,周身顯出濃烈的無力感。
阿淫不解:“爲何?”
喬彌苦笑,嘆息聲重:“……我真的走不開……你回去幫我,勸勸師姐……”
阿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寢榻之上的公主,“喬二公子,那你也知道,我不怎麼會說話……”對於一個打了二十多年老光棍的人,喬二公子這話還真是難爲了他。
難道要讓他回去跟清荷說:“清荷姑娘,喬二公子在宮裡陪另一個女人呢,實在沒空搭理你,要不咱們就隨便找個大夫把傷給治了吧?”
雖然他是個光棍但他也知道這話不能說。
然而他不知道怎麼說,劉溫伯活了這麼多年卻已定然是個其中老手,對於這麼一個好資源,喬彌此刻當然不會放過,於是他對阿淫道:“我相信劉掌櫃會教你怎麼說的。”
“……”阿淫幽怨地看了他半日,鎮定而悽迷道:“什麼仇什麼怨。”然後面無表情地走了。
這人,抱怨也抱怨的這麼一本正經。
喬彌退回去,靠在牀頭的雕花棱架上,看公主睫翼在眼瞼覆下陰影,濃濃地一片,這張柔柔弱弱的臉,在暖燈映照下此刻就如瓷花易碎,他閉眸苦笑嘆,他真的是走不開啊……
徹夜月華勝霜雪,宮影亂,七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