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陸腦袋放空着渡過了整個年宴的時光,直到太后起駕了,神思才被伺候的乳孃扯了回來。他彼時剛是七八歲的年齡,這等沒有一絲樂趣還載滿規矩的宴會最不得他喜歡了,表面上端端正正地跟着大長公主跪下恭送太后,暗地裡卻拿眼珠子偷看,奈何高度不夠,只勉強看到大人的膝蓋位置,便自覺比傻盯着地板有趣了。
然後就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小小的,板着臉故作嚴肅的樣子特別可愛。
姜陸記得她。
前些日子在賞梅宴上,他在假山裡抓住她,還撿了她一個華盛呢。再往後一些,剛剛他還拿撿到的華盛逗了她。
“娃娃兒,我是姜陸。”姜陸仗着沒人盯着自己看,用那雙生的討喜的眼睛朝孫芷妍眨眼,悄悄和她說了他的名字。他自幼養在大長公主身邊,雖然自幼喪母,但從沒有受過苦的,懂事,卻活潑得讓人頭痛。
他經常跟着大長公主進宮見太后的,她就跟在太后身邊,日後說不定還能見哩,現在告訴了她名字,下次就算相熟了。
出宮的時候,他又想起被他藏在袖裡的華盛了,偷偷用手捏了捏,有種有了別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的興奮感。
不過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姜海是國公府的嫡長子,和姜陸這個生而喪母的嫡次子不同,是被老國公爺親自養在外院的,來去比姜陸自由許多,每逢年節,他都會特地領姜陸到外頭頑。
今年也不例外。
與往年格外不同的是,姜海和姜陸看完了街上的舞龍舞獅之後,還帶着他去茶樓聽書了,這一聽,就聽出來問題了。
說書先生講的是不知名的美嬌娘的故事,姜陸年紀小不感興趣,只胡亂地聽到一句:“那美嬌娘的釵子陰差陽錯被同鄉的窮秀才撿了去……成就了一段姻緣
。”
其實中間還有許長的幾句話,姜陸聽得不認真,還以爲頭尾都接着呢。他不停解着九連環的手一頓,連忙豎起耳朵去聽,想着那說書先生再多說兩句,好讓他更明白些。偏那說書先生跟他作對似的,講起了窮秀才成婚以後考取狀元的情節。
這頂什麼用呢?該講的不講,姜陸不感興趣的卻長篇鋪敘,真真討厭極了。姜陸心裡存了疑惑和擔心,就怎麼也坐不住了,屁股長芽似地磨了一會兒,湊到年長自己好幾歲的兄長跟前:“說書先生說的美嬌娘,被窮秀才撿到釵子以後就變成窮秀才媳婦了?”
“是啊。”姜海答得漫不經心的,他對說書先生今日講的沒興趣,也沒聽清究竟講了什麼,還在這兒坐着純粹是起了歇腳的心思。此時姜陸問了,他就胡亂應了。左右是虛構的故事,怎麼樣理解都可以。
姜陸頓時更擔心了,一張臉皺得像苦瓜菜似的。他、他撿着人女孩兒的華盛了,現就放在讀書的案桌上,可如何是好?
懷着忐忑的心情熬了一刻鐘,好不容易等到回府了,他見到大長公主以後又忍不住問:“大哥今天帶我去聽書了,說書先生說,美嬌娘被窮秀才撿了釵子,就會變成窮秀才的媳婦……”
“是真的嗎?”
燕朝的男子都是長到十八歲上頭纔開始說及親事的,姜陸這會離十八歲還有近十年呢,說起“媳婦”的事情只有讓人感覺人小鬼大的,大長公主頓時就被他蹙着小眉頭的樣子逗笑了,也沒真把姜陸的困惑放在眼裡,只當他到外邊見了新奇事物好奇:“自然是真的,窮秀才撿到了釵子,娶了美嬌娘。”話本里的套路可不就是這些。
大長公主還道:“這樣的事情家裡也有的,你大哥撿了你表姐的玉佩,你表姐就成了你大哥的媳婦兒。”
這是逗姜陸呢。姜海的婚事是家裡長輩做主定下的,早交換了庚帖,玉佩是定情信物,男女雙方都有的。
姜陸不知事情,頓時信了個徹底,他自覺闖了大禍,拜別大長公主以後躲在被窩裡傷心起來。他對着手裡的華盛發了大半天的呆,回過神以後就做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定。只見他掀了被子從牀上坐起,沉穩了神色把華盛收到懷裡心口的位置——
日後他也是有媳婦的人了,不可再像以前般莽撞。
姜陸也是個有大決心的,認定了孫芷妍是媳婦,便每日給自己加了一個時辰的唸書時間,經常主動到前院與老國公探討學問。
不僅如此,他還開始對身邊的女性不假辭色起來。以前大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還經常能得他的笑臉,現在卻是連正眼都很難得到了。一時間八歲上下的姜陸冷冰冰的像個冰塊兒。
與之相對的,是他在孫芷妍面前的加倍如沐春風,每次進宮他都會準備好給“媳婦兒”的小禮物,一點兒不嫌棄“媳婦”年紀小地帶着孫芷妍玩。
當然,多年以後,姜陸很不幸地發現自己被大長公主和親哥驢了,這就是後話了,管他是一時沒了奮鬥的目標,打着爲國公府的千百年繁榮着想的旗子消沉下去,還是刻意疏遠了孫芷妍,拿出紈絝子弟的嘴臉公然調戲孫芷妍呢?
在長輩眼裡,總歸是小孩子的玩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