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着嘴站在原地看着姜陸身形靈巧地越過並不特別寬的溪流,迅速消失在外院的花園中,彷彿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半晌,孫芷妍才泄氣般垂下了雙肩,在習習的涼風中回過神來。半是苦惱半是氣悶地伸出指尖捏住披風的一角,氣憤地喃喃道:“下次,下次必定不會再讓你得意了!”
彷彿每一次被姜陸欺負以後,她都會說這句話,但是從來沒有實現過。倒不是敵方戰鬥力太強,只是我方心太軟罷了。
她對姜陸的感官一直很複雜。
一方面覺得他是個熊孩子,合該被狠狠地教訓一頓。
一方面又覺得他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心裡總是忍不住想着他年紀還小,熊一些也實屬正常,於是就一次又一次地原諒着他的無禮,想着他其實除了喜歡逗弄她之外,其他方面都很討人喜歡,並沒有真正幹過什麼壞事,大概等他再年長几歲就會懂事了。
現在也是如此。
雖然現實告訴孫芷妍,隨着年齡的增大,姜陸不僅沒有改變熊孩子的惡劣,還把它發展成了一種奇怪的特質,一種讓人又愛又恨、能夠迷倒無數青澀少女的特質。
但是……姜陸此次雖然過分了些,又未嘗不是關心她呢?一想到姜陸其實是關心她纔會做出如此孟浪的行爲,她就忍不住覺得只要沒有下次便算了,不必繼續計較下去。更何況,她如今不過十三歲,初潮未至,在燕朝人眼裡還是一個未長成的孩子呢,說不定在姜陸只是把她當成了妹妹。
一眨眼,她便自己說服了自己,心中的氣悶消失無蹤,不再念着姜陸“輕薄”自己的事情了。
解下身上剛剛披上沒有多久的披風,孫芷妍找了一棵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對岸的樹,將它扔在樹底下,也沒了賞燈的心情,嘆了口氣徑自走回了攬秀亭。
各家的貴女大都還在花園裡“賞燈”,攬秀亭裡只有寥寥的幾個人,孫芷妍擡眸打量了一下其中或坐或站的貴女,很容易就在裡面發現了何語然的身影。
想起來賞燈宴的初衷,孫芷妍招來一個丫環,遣她去與歐陽茹說一聲,免得她發現兩人走散了以後瞎着急,然後輕移蓮步走到何語然身邊,道:“何小姐好興致。”
何語然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魚,被拉着到花園裡走了一遭以後就尋了理由回了攬秀亭,顯然那些個承載了少男們的美好情懷的燈籠還不如池子裡的錦鯉有吸引力。
“只是覺得這些魚兒的顏色極好,忍不住就投喂一二罷了。”何語然恭敬地停下餵魚的動作,站起身行禮。
池子裡的魚是十分難得的白別甲錦鯉,體態修長,鱗白如玉,間或有着墨黑色的花紋,顏色濃淡相宜,遊動間彷彿是活過來的山水畫般,在燈籠幽黃的亮光下映襯得更顯詩意,莫說何語然這等愛魚之人,只要是世間的文人雅士,大都恨不得在自己的池子裡養上一兩條,陶冶情操。
“何小姐分我一些魚食可好?”孫芷妍笑容柔軟,雙眼盯着池子里正在爭食的魚兒,透露出絲毫沒有半分掩蓋的喜愛。
不管受過多少年的皇家教育,她骨子裡是現代人這一點大概是永遠也沒有辦法改變的,對於帶着各種美好寓意的鯉魚,孫芷妍始終無法把它們當成高雅之物。真的要說起來,大概只是看起來賞心悅目的平常之物罷了。
放在平常,她甚至連餵魚的興致都少有。
但唯獨這一池子魚是不一樣的。
母妃在世時,時常與她和孫明澤說着她年少時候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了這一池的白別山錦鯉。
大約所有的愛情都是一樣的,甜蜜的時候海誓山盟。這個池子裡的每一條錦鯉都是皇帝親自尋找挑選了送給母妃的,承載了他們兩個人的愛情最美好的記憶。
哪怕在最後的最後,愛情和心跳都被現實磨平,每一句承諾都變成了空話,無數次的應承也都變成了天邊的白鴿,可望而不可及。
但在母妃心裡,這樣的一池錦鯉始終是不一樣的,連帶着,孫芷妍也愛屋及烏地珍愛起它們。
“自然是好的。公主似乎也是愛魚之人?”遇上有着同樣喜愛的人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親近一二的,何語然也不例外,原本還是十分疏離有禮的模樣的,這會兒卻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大有與孫芷妍探討這共同的愛好的意思。
孫芷妍看了一眼何語然,搖搖頭否定了:“我只是愛這個池子裡的這些錦鯉罷了。”
“……這些魚兒有故事?”何語然微微沉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介意與我說一說麼?”
“這是父皇送給我母妃的。”孫芷妍側頭,輕輕地說道。父皇和母妃的愛情故事雖然很美,但結局卻太讓人嘆息,她沒有長篇贅述的欲、望。所以,只要一句話就夠了。
“原來如此。”何語然從來都不是一個有好奇心的人,她點點頭,見孫芷妍沒有深入說的意思,她也不追問,將放置魚食的籃子放置在兩人中間,聲音柔美:“一起餵魚罷?”
因着家中母親閒時也會話些八卦,雖然提及昭元皇貴妃的事情的時候總是非常的隱秘,但多年下來,何語然也大概能夠從破碎的言論中拼湊出一二——終歸又是一個讓少女夢醒的故事。
這個世間有太多的事情都有着美好的開始,結局卻是多姿多彩的,或悲傷的,或啼笑皆非的,其中絕大多數都不是感覺美好的。
古有孔雀東南飛,今有皇帝和昭元皇貴妃……何語然早已不是那種天真浪漫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簡直不能更加懂得“有時候知道得越少,就能活得越自在”的道理。
她正是芳華正茂的年齡,爲什麼不能瘋狂癡傻一次,期待着會有那麼一個人,願意與她琴瑟和絃,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唐突地問一句,何小姐可有在花園中找到心儀的燈籠?”孫芷妍思量再三,最後還是將此問出了口。
孫明澤其實也來了這一次的宴會,如今正在前院,這個時間估計還在花園裡賞燈,她想知道,如果何語然遇到了心儀的“燈籠”,這個燈籠會不會是她的哥哥。
特別的,如果是其他的什麼人的話,或許她可以與哥哥說上一聲,也避免拆散了鴛鴦,又成就了一對兒怨偶。
孫芷妍的話甫一出口,何語然就大概猜到了眼前這位寧安公主話裡暗藏的玄機。
她其實也有耳聞,順親王到了大婚的年齡,她父親近段時間頻頻被召見,兼之世家之間暗暗流傳的消息……
她或許……真的是入了皇上的眼,跟其他幾個貴女一起上了名冊,只等着挑選出最合宮裡的幾個貴主心意的,給順親王賜婚。
猜到這樣的事情,何語然的心難免跳得快了幾分,但卻沒有特別的欣喜之意,也不會自大地覺得自己定然會是親封的順親王妃。
要說可能性,寧安公主與歐陽茹的關係忽然就親密起來,期間的緣由……說不定,歐陽英才是那個幸運兒呢?
“沒有。”止住所有的思緒,何語然搖搖頭。
她確實沒有遇到合心意的燈籠,畢竟她被歐陽英拉着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圈做做樣子以後便一直呆在此處餵魚了。
對於她們這些生在高門身不由己的女孩兒,與其在遇到心儀之人卻因爲門不當戶不對而無法在一起,不如一開始就不去關注任何一個異性。
容郡王府的賞燈會,其實更適合高門的庶女,或是家世地位一般的女子。
孫芷妍得了這樣一個答案,心裡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還是爲自家哥哥的未來擔憂,索性也不糾結,安安心心地與何語然一同餵魚,說些不相關的閒話。
月上梢頭的時候,各家貴女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找到了心儀的燈籠的臉上掛着滿意的笑容,沒有找到的也表示這樣的宴會十分新奇,大嘆不虛此行。
做完了想要做的事情,孫芷妍並沒有待到宴會的最後,尋了個氣氛合適的時間與李曼詩說了一聲,在衆人的恭送中回了宮。
上馬車之前,孫芷妍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件被她留在了容郡王府外院花園裡的披風。
輕輕抿了抿嘴,擯棄腦中奇怪地想法,踩着鋪墊着嫩黃綢布的板凳入了馬車,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