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的眼睛眯了眯。
“馨竹。”他叫自己身邊的大丫頭。
馨竹是個溫柔清秀的丫頭,聽到蘭青的喚聲立即上前,“世子?”
蘭青沒什麼動作,只是目光盯着那抹嫩黃不放,“那是什麼?”
馨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立時答道:“那是怡春園裡的王花匠,這些日子玉閒雅居新進了些牡丹,王妃特地派他過來照看的。”
“我不是問他。”蘭青心裡微微地彆扭了一下,想直接問那汗巾爲什麼會在那人手裡,還是沒問出口,只是道:“他手裡是什麼?”
馨竹這便明白他在問什麼,連忙道:“上次世子不小心把這汗巾掉到荷塘裡去了,婢子給撈了回來,不過帕子勾破了,便一直沒拿給世子,今天正巧王花匠過來忘帶了汗巾,婢子就順手給了他……”馨竹邊說邊小心地看着蘭青,“可是給錯了?”
蘭青強迫自己從那嬌黃的顏色上轉回目光,拋開心裡那莫明的不自在,輕抿了脣,“沒有。”
馨竹有些忐忑了。
蘭青時待她們十分隨和,鮮少有這種態度不明的時候,轉念便想到一個月前,那天蘭青由宮裡回來,鮮少地陰沉着臉,還發了脾氣,嫌瑤香做的點心不夠可口,最後沒讓任何人跟着在府裡逛了大半夜,隔天她就在荷塘裡發現了那塊汗巾,想着前幾日蘭青對這汗巾珍惜有加的模樣,她便尋了根竹杆給撈了回來想討蘭青歡心,結果汗巾被竹杆上的竹刺勾破了,她這纔沒有上報蘭青,又湊巧今天王花匠用得着,她就找出來給了人。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蘭青對身上的衣物用度也從未有過任何不滿,甚至還默許她們將他的一些舊衣送到府外捐給那些窮人,怎地今天……倒像是生氣了?
馨竹惴惴地送了蘭青到沉金小院的門口,而後自覺地住了腳步,守在門前時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這時另一個大丫頭瑤香過來,她便拉着瑤香說了這件事。
瑤香也是不解,那汗巾她見過,還以爲是馨竹繡給蘭青的,看蘭青對那汗巾的小心程度心裡還有些嫉妒馨竹,又暗暗奇怪馨竹的繡功退步了,今天攤開了一說,才知道根本不是馨竹繡的。
“這麼說來,那汗巾怕是有些來歷,不過既已給了王花匠,卻是再不能給世子用了,要回來也是白搭,不如你按着那樣子重繡一塊,再向世子認個錯吧。”
馨竹這是好心辦了壞事,心裡雖然着急,便也沒有別的辦法。
第二天早起,馨竹服侍蘭青整裝完畢,便遞了一方汗巾過去,同樣的大小制式,連角落裡迎春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的,帶些不安地看着蘭青,“世子,婢子着實不知那汗巾……”
後面說了什麼蘭青也沒留意聽,只是覺得馨竹手裡的汗巾繡工精美迎春嬌嬈多姿,刺繡的地方平平整整沒有半點揪結的痕跡……果然,能繡得那麼差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蘭青最後也沒拿那塊汗巾,用他早已恢復正常的一貫溫和態度安撫了馨竹几句,便趕着上朝去了。
以前蘭青領的是從七品殿中侍御史的差事,雖也每日上朝,卻沒有議事的權利,每天躲在角落裡監察有沒有人殿前失儀或是在宮裡亂丟果皮紙屑什麼的。這差事本身沒什麼,但放在他身上就沒少受他人嘲笑,所以今時今日固然有許多人仍是嘲笑他靠着女人的戲弄才得來現在的職位,他也沒有旁人料想中的那樣難受,畢竟之前那樣的困境都挺過來了,沒道理身負實權了,可以堂堂正正的站於殿中議事了,他扛不住了?
散朝出來,蘭青照例要回吏部去,纔出了皇宮,便見一輛簡便的青頂馬車佇於宮外,遠遠地就迎着他過來了。
趕車的憨厚面孔看着有些眼熟,蘭青急拍了兩下坐騎,不等馬車駛到近前就騎馬衝了出去。
身後的馬車也隨之加快了速度,看似老實的車伕竟還口出威脅,“前面的馬車再不停下我們就跟你到吏部去!”
蘭青差點沒氣歪鼻子!聽這口氣就知道這話是出自誰的口中,都不用猜的!
尋思了一會,蘭青也放棄甩掉後頭的馬車了,輕勒了繮繩,慢慢停下馬匹。
沒一會,趕上來的馬車也跟着停在旁邊。
車窗處的窗簾半卷,佟錦清秀閒適的容顏現了出來。
“趕這麼急?有急事?我是不是耽誤你了?”
蘭青很想無視她,但良好的素養還是讓他開了口,“我以爲昨天我們已說得很清楚了。”
佟錦認真地點頭,“你的確說的很清楚了。”
蘭青正要說話,佟錦下一句話直接把他堵了回去。
“可我沒同意啊!”
蘭青默默地盯着她半晌不語,佟錦已自顧說道:“我是進宮去給皇上謝恩的,你看多巧,正碰上你,多有緣分!”
前朝和後宮根本是兩條路線,能碰上才見了鬼!蘭青腹誹,臉色也跟着沉了下來,“你有什麼事,這次全都說完吧。”
佟錦便認真上了,“你說我要是求皇上給我們賜婚,皇上能同意嗎?”
蘭青一口口水嗆在嗓子裡,險些沒噴出來。
“你別這麼激動,我只是設想一下,不過估計八成沒戲,刑家那事還沒完,皇上想來不會再提你的事自找麻煩。”說完佟錦還安慰他,“咱們再找機會啊。”
蘭青的臉色已經黑到沒邊了,他沉着臉,用上他自認最狠厲最無情的語氣,“佟錦,你還有沒有絲毫廉恥之心!”
佟錦似乎難過了一下,不過那樣低落的神情轉瞬即逝,她笑眯眯地,“是啊,你看我爲了你,什麼都不要了,不然你可憐可憐我,和我湊合湊合?”
蘭青一下子就說不出什麼了,看着她的笑臉心裡沒來由地升起一股煩躁,他儘量保持語氣的平靜,“別浪費時間了,別讓我想起你的名字就退避三舍。”
佟錦這次沒再追上去,聽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就目送他打馬而去。
“姑娘……”同車的靜雲擔心佟錦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慌慌的想要安慰,卻不料佟錦閒閒地放了窗簾,朝外交待一句“入宮吧”,就真的等着入宮了。
“姑娘……”靜雲囁囁地,不知該說什麼了。
佟錦朝她笑了笑,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佟錦入宮自然是要向永興帝謝恩的,又去看了太后,只是太后素來不待見她,說了兩句話就讓她出來了,佟錦也不在意,這次若非因永興帝有用得到佟介遠的地方,估計太后連見都不會見她。
從壽安宮出來,佟錦並沒急着出宮,果然不出多久,一個伶俐的小太監就找上她,“佟姑娘,師傅想見見您。”
佟錦近來有用得到黃存喜的地方,自然把他身邊的人都打探了個清楚,此時這個小太監就是黃存喜的徒弟,也是跟在永興帝身邊的。
跟着那叫小德子的小太監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僻靜之處,請了佟錦進了偏殿,小德子才抱着歉意地道:“皇上跟前人多,師傅不好找姑娘說話,請姑娘稍候,師傅馬上就到。”
佟錦也知道永興帝身邊事多,黃存喜恐怕一時半會的找不到機會脫身,也就不着急,安安穩穩地在偏殿等待。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黃存喜微喘着進了屋。
“大姑娘見諒。”黃存喜接過小德子遞上的手巾擦了額上的汗水,便讓小德子出門去守着。
“大姑娘。”黃存喜自宙中摸出一個荷包放在佟錦身旁的小几上,手指在上點了點,“這荷包我回來仔細看了,卻不是我的東西,還請大姑娘收回吧。”
看着言事推辭,指尖卻不離那荷包,佟錦輕輕一笑,自腰間又摘下一個荷包,遞過去,“那這個總該是了。”
黃存喜心中一跳,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荷包,荷包入手頗重,裡面像是裝了玉石之類的東西,待黃存喜看清了荷包內的東西,不由得臉色大變,攥着荷包的手猛然一抖,看向佟錦的目光也帶了防範。
佟錦笑笑,“公公是皇上身邊多年的老人了,皇上的衣食用度,自然不會假經他人之手,那皇上的貼身之物,想來更非旁人可以輕易得到。”
黃存喜面色沉沉,“大姑娘這是何意?”
佟錦失笑道:“公公不必多慮,我若有別的心思,此時也不會在這和你說話了。”
黃存喜神情不明地看着她,眼裡仍是帶着戒備,佟錦便將原先的荷包又朝他推了推,“不瞞公公,錦娘有一件關乎榮辱的大事,想請公公幫忙。”
約麼兩刻鐘後,黃存喜急匆匆地又回了永興帝身邊伺候,他表面上如既往地機靈和順,可總覺得袖子裡像是裝了千鈞巨石,墜得他胳膊生疼。
佟錦給他的是一塊玉佩,無獨有偶,這玉佩,永興帝身上也有一塊。
要說宮裡有東西流出去這也是常有的事,可這都是在民不舉官不究的前提下,若是有人捅出去了,那也是天大的麻煩一樁,畢竟,那些東西就算皇家不要,被當成垃圾丟在一邊,那也是皇家的垃圾,沒理由便宜宮女和太監,況且還是玉佩這種貼身之物?
說起這玉佩,倒還真是黃存喜弄出去的,因爲皇上隨身的東西一般人接觸不到,他那時遇到些急事,手裡不寬裕,本是看這玉佩被丟在一旁五六年了皇上也沒帶過,就順了出去,又換了塊普通質地的玉石按原樣雕了放回去,原是平安無事的,可最近趕上德仁皇后忌辰,皇上就想起這塊玉來,說這是德仁皇后生前所贈,要時時帶着以寄哀思。
好在那代替品的雕工還算過關,永興帝也並沒仔細察看,但卻把黃存喜嚇個夠嗆,每天服侍永興帝着裝時都小心翼翼的,今日這塊離宮數年的真品卻是又被佟錦送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