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心裡有個小人在歡呼跳躍:我說的是實話,是實話,是實話呀!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相信,好悲傷呀!
待真正交談起來,衆人又是目瞪口呆,說好的溫潤如玉呢?哪個眼瞎的說顧九溫潤的?站出來不打死他!去他大爺的溫潤,冷淡如水還差不多。
這個顧九,若是不問他,他就坐在那裡誰也不搭理,悠然自得,一點都沒覺得不自在。可若是問到他頭上,無論他們在談論什麼,他都能接上話,他的話簡潔,卻又讓人耳目一新。開始大家都不服氣,故意找些刁鑽的問題問他,可無論多麼刁鑽冷僻的問題,他都能給出答案和解釋。他們一羣人都沒能難住他一個,這簡直是學識上的碾壓,這讓大家無比挫敗。
若只是這樣還罷了,偏顧九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似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就好比天上的神仙俯視着塵世間的凡人,簡直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這個顧九真的是在寺廟長大的嗎?他們深深地懷疑!
阿九卻心情極好地在心裡哼唱起歌兒,手指在腿上輕輕打着拍子,就差搖頭晃腦了。真要多謝大和尚給他弄來那麼多孤本,不然此刻他也裝不了學神。哎呦喂,打別人臉的感覺可真爽啊!尤其是最先提議交流學識的宋承澤,那臉都腫老高了。
“長公主召你倆進去呢。”丫鬟對等在外面的桃花和桃夭說道。
桃花擡腳往就裡走,桃夭卻緊張地擡不動腳,她想到不能給公子丟人,一咬牙跟在了桃花身後。
桃花一進去就看到上座上斜倚着一位年輕美婦,面如皎月,滿頭珠翠,端的一個富貴逼人。桃花心道這便是平湖長公主了,沒想到安郡主的娘這般年輕氣派。安郡主今年都十八了,平湖長公主怎麼也得三十出頭了吧,可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如許的樣子。
“桃花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您好年輕呀!”桃花這是發自內心的感嘆。
桃夭也跟着行禮道:“桃夭拜見長公主。”
“大膽,長公主面前要自稱奴婢。”平湖長公主身旁的中年嬤嬤皺起了眉頭,這兩個丫鬟也太沒規矩,連請安都不會,無怪乎惹出事端。
“爲何要自稱奴婢?”桃花下意識的反問。
桃夭見平湖長公主身邊的中年嬤嬤臉色都不對了,立刻拉了桃花一把,“長公主莫怪,桃花年紀小不懂事——”奴婢兩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來,急得她手心全是汗。
平湖長公主的手微微一擡,那中年嬤嬤便恭敬地垂下了頭。
“你倆便是顧九的丫鬟嗎?他沒有教你跟主子回話要自稱奴婢嗎?”平湖長公主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來。
桃花搖頭,誠實回答:“沒有,公子說我倆不是奴婢,奴婢是要籤賣身契的,我和桃夭姐姐都沒有賣身契。”
“哦?”平湖長公主有些意外,“不是奴婢,那就是侍妾嘍?看不出顧九還是個憐香惜玉的。”她的目光從桃花和桃夭兩人臉上滑過。
桃花還是搖頭,“也不是,我家公子在佛門長大,戒色,當然不是貪花好色之人。”
平湖長公主覺得很有意思,“照你這麼說,你倆既不是奴婢,又不是侍妾,那是什麼?”
桃花笑了,眉眼彎彎的,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我是公子一手養大教出來的,公子說他又當爹又當孃的,可辛苦了。說養個閨女也不過如此了,我長大要是不孝順他,他就打斷我的腿。我覺得吧,我和公子的年齡只相差三歲,當他閨女不大合適,妹妹還差不多。”
看了桃夭一眼又道:“桃夭姐姐是公子從亂墳崗救回來的,公子要不救她,她現在墳頭的草都老高了,再生父母也不爲過吧?桃夭姐姐倒是想做奴婢報答公子來着,公子沒同意。公子說桃夭姐姐家裡可有錢有勢了,她也是千金大小姐,做不來奴婢的話,摔了盤子打了碗得不償失,她若想回家就回去,不想回去就留下來陪我玩,反正也就是多雙筷子的事。”
平湖長公主眉梢一揚,“這麼說你們都是顧九的家人了?”
“對呀,長公主您真聰明。”桃花向平湖長公主投去讚賞的目光,眼底是滿滿的喜悅。
平湖長公主注視着桃花,一時半會她還真分不清這小丫頭是本性如此還是裝出來的。她的脣角勾了勾,“怎麼本宮聽說顧宅的所有活計都是你們在做?”
桃花眼睛閃閃,“對呀!我家公子愛清靜,不喜歡家裡有陌生人走來走去。公子養我們多不容易?我們總不能吃白飯吧,自然是要做事情呀!”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公子說了人生在世每個人都要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不然混吃等死多可怕!我的人生價值就是做公子的貼心小棉襖全能大管家。”
平湖長公主看着一臉鄭重認真的桃花,心裡有些啼笑皆非,這個顧九,都給他家的小丫頭灌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不過仔細想想,也不能說全無道理。於是她來了興趣,“何爲貼心小棉襖和全能大管家?”
桃花道:“公子的錢我掌着,公子的衣食瑣事我管着,公子去哪我跟着,公子唸書我陪着。”桃花掰着手指頭數着。
桃夭見平湖長公主沒有生氣,膽子也大了起來,補充道:“公子要聽曲我們就彈琴,公子要寫字我們就研磨,公子要下棋我們就作陪,公子要賦詩我們就湊趣。”在心裡又加了一句:公子要殺人我們就遞刀。可惜公子武功太高,往往她們只來得及挖個坑。
“這麼說你們琴棋書畫都會嘍?”平湖長公主的身子往前傾了一些。
桃花張口就道:“那當然了!公子學什麼我就跟着學什麼,公子不學的我也得學,公子會的我都會,公子不會的我也會。”她一點都不謙虛。
“怎麼說?”平湖長公主眼裡的興味更濃了。
“想論語呀,四書五經呀,彈琴作畫下棋呀,公子學的時候我也跟着學了一遍。”的確是學了一遍,阿九學這些的時候她都在場,就是學進去多少就不知道了。“此外我還會燒火做飯,繡花裁衣,端茶倒水,算賬管家,趕車採買——反正好多好多。”
“這倒真是全能大管家!”平湖長公主點頭道,剛要再說什麼,就見她的寶貝女兒如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先瞧過下頭站着的桃花桃夭還好好的沒被打了板子,這才鬆了口氣朝她娘抱怨,“您傳桃花桃夭過來怎麼不跟女兒說一聲呀?”她聽到丫鬟回稟,說桃花桃夭跟大將軍府上的大小姐起了衝突,被帶到她娘這裡了。她立刻就坐不住了,扔下端陽就跑了出來,生怕來晚了她娘責罰她倆。阿九頭一回拜託她幫忙,若是桃花桃夭在長公主府受了委屈,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見阿九?
“什麼時候爲娘我做事還得跟你稟報了?”平湖長公主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死丫頭,平時三催四請也沒見她來,現在爲了兩個丫頭她跑得倒快!她這個親孃還比不上兩個丫頭重要了?
安慧茹一瞧她娘生氣了,忙嘿嘿嘿地湊過去,“娘生氣啦?女兒一時着急說錯話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女兒一般見識哈!女兒給您賠不是了,您就笑一個嘛!多笑笑年輕,生氣老得快。”她抱着她孃的脖子各種耍寶。
平湖長公主早就被女兒哄得心化成了一灘水,指着她的額頭沒好氣地道:“你呀,你娘我是老虎,能吃了她們不成?值得你急慌慌地往這跑?”
安慧茹傻笑,“我娘最好了,女兒這不是一着急想差了了嗎?她倆給我調理身體,幫了我大忙了,而且又是阿九拜託我照顧她們的,他這麼信任我,我總不能讓他失望吧。”
“行行行,都是你的理!喏,自己看吧,人好好的,趕緊領走,別在這礙眼鬧得我腦仁子疼。”平湖長公主磨不過女兒的癡纏,索性趕人,“賞她們一人一副頭面。”怎麼說女兒能瘦下來她們也是有功勞的,平湖長公主自詡是個賞罰分明的人。
“趕緊謝恩。”安慧茹高興地催着桃花和桃夭,有這賞賜外面的人就都知道了孃的態度,徐采薇想要報仇都得掂量一下。然後她又轉過頭道:“娘,您真好!頭面送女兒院子裡來,女兒帶她們先走啦!”拉着桃花桃夭就往外跑,唯恐晚了就走不了了似的,惹得平湖長公主又是一聲笑罵,“這小討債鬼!”
邊上的人湊趣,“郡主天性純良。”
平湖長公主嘆道:“她這性子也是愁死人,萬事不過心,本宮現在最愁的就是她的婚事。”倒不是說女兒嫁不出去,想娶她女兒跟長公主府聯姻的人大有人在,可那些都是衝着長公主府的門第來的,她一個都看不上。她能看上的吧,人家都已經成親,總不好逼人家休了妻子娶自己女兒吧?她皇弟都不敢做這樣的事,更何況她只是個長公主?
“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會有好姻緣的。公主,那位顧九公子——”邊上的人提議道。
話還沒說完就被平湖長公主擡手止住了,“他不行!沒聽郡主說他是不成親的嗎?別人都當這是藉口,本宮覺得十有八九這是真的。”
“那多可惜!徐大將軍能同意?”邊上的人惋惜。
平湖長公主不以爲然地道:“那就是他們大將軍府自己的事情了。”那孩子是個有成算的,現在都還沒認祖歸宗呢,徐其昌不也得由着他?若他執意不娶親,估計徐其昌也做不了他的主。
平湖長公主府的花會過後,宮裡有沒有瞧好皇子妃候選人,大家都不知道。反倒是阿九的名聲譭譽參半。一方面衆位公子都贊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是個博學的。另一方面又傳出他是個惜花愛色的,身邊養着兩個絕色丫頭,還把丫頭縱得一點規矩都沒有。就連阿九以身侍佛祖不娶親的消息也傳了出來,不過相信的人不多。畢竟身邊養着美丫頭能是清心寡慾的人嗎?
徐采薇提前回了府,一回到府裡就對劉氏哭訴了委屈,劉氏一聽是那賤種的丫鬟讓女兒沒臉的,火氣就壓不住了,“反了,反了天了,奴才都敢跟主子動手了,這還了得。我兒莫着急,娘一定讓你爹還你個公道。”
徐采薇這才滿意地收了眼淚,趴在她懷裡道:“娘,您跟爹說,把那兩個丫頭弄我院子裡去。”到了她手裡還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她一定要毀了她們礙眼的臉。不是伶牙俐齒的嗎?那就拔了舌頭好了。
劉氏跟徐其昌自然不會實話實說,她是這樣說的:“采薇那丫頭提早從平湖長公主府回來了,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妾身反覆詢問才知是和大公子的兩個丫鬟起了口角,妾身已經說過采薇了,將軍能不能跟大公子說一聲,都是采薇不懂事,讓他切莫計較。”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徐其昌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不過是兩個丫鬟,有什麼好計較的?怎麼回事?采薇堂堂千金小姐怎麼跟奴才起了口角?你是怎麼教的?”
劉氏便委屈起來,“這能怪采薇嗎?她的耳墜子丟了一隻,她面子薄,在人家府上作客也不敢聲張,想着那兩個是大公子的丫鬟,怎麼也比外人親近些,便想讓她們幫着找一找。她們不肯便罷了,還當着各府閨秀的面冷嘲熱諷讓采薇下不來臺。采薇氣不過說了她們兩句,那兩個人就上手推了采薇,可憐采薇長這麼大妾身都沒捨得彈她一指甲蓋兒,卻被奴才——這讓她的臉往哪兒擱?”劉氏的眼淚說來就來。
徐其昌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說的可是真的?那兩個丫鬟就這麼膽大妄爲?”還從沒聽說過敢跟主子動手的奴才,這可要不得。
“妾身還能欺瞞將軍不成?妾身是那樣的人嗎?當時在場還有其他府上的小姐,您要是不信可以使人去問。”劉氏一副她受了冤枉的樣子,她倒不怕他使人去問,反正她說的是事實。采薇的耳墜子丟了是事實,讓那兩個丫頭幫着找也是事實,采薇跌倒在地更是事實。
劉氏見徐其昌相信了,便又道:“妾身聽說那兩個丫鬟顏色特別好,妾身就擔心大公子小小年紀若是被勾帶壞了怎麼辦?大公子都還沒有成親,身邊養着兩個絕色丫頭,傳出去名聲不大好吧。”她覬覦着徐其昌的臉色上起了眼藥。
徐其昌若有所思,男人好色不怕,怕的是糊塗拎不清寵妾滅妻,“不過是兩個丫鬟,打殺了便是。”這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是事。
“將軍不可。”劉氏連忙阻攔,“大公子本就心中懷有怨氣,若是再打殺了他的丫鬟,他不是更要埋怨上將軍?要是因爲此事傷了將軍與大公子的父子之情,妾身真是罪該萬死了。”
“那你有何良方?”徐其昌不動聲色地看向劉氏。
劉氏面容柔和,“妾身想着,那兩個丫鬟跟大公子的情分不一樣,又是在外頭長大的,在規矩上難免鬆散了些,若是教上一教許就變好了。不妨讓夫人見見她們,帶在身邊使人教一教規矩,順便也瞧瞧那倆是不是個好的,若是好的就留着,若不是好的再想法子隔開,總歸不能傷了將軍您和大公子的父子情分。”
徐其昌想了想,覺得這個法子可行!錦娘那麼聰慧能幹,一定能處理好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