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今兒差不多了,要不咱回去吧?”寧非小聲地勸着。
阿九理都不理他,心中哂笑:差不多了?這才哪到哪?皇兄都還沒發話呢。
寧非無奈,招來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不大會小廝就回來了,手裡拎着一隻食盒。寧非接過食盒,從裡頭端出一碗綠豆湯來,“阿九,喝碗綠豆湯解解暑吧!”
這個可以有!阿九睜開眼睛,一手敲木魚一手端碗,一碗綠豆湯喝完,木魚聲都不帶岔的。暗處圍觀的權貴子弟互相看着,眼裡均帶着欽佩,敢情九王爺是真的要出家,瞧這木魚敲的,功底深厚啊!
暗處的桃花卻滿腹怨念,“憑什麼寧非可以過去,咱們卻要躲在這裡?”她也好想過去服侍公子呀!給公子擦汗打扇,這本來都是她的活計,寧非憑什麼搶了去?
桃夭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桃花,“你要是過去滿京城的人都要懷疑咱公子出家的決心了,這不是把把柄往聖上手上送嗎?”哪有吵着要出家的人身邊還帶着妙齡美貌少女服侍的?“桃花,咱還是回去吧!你可別過去,壞了公子的大事看他不打死你!”桃夭悄悄拽住桃花的袖子,防着她出幺蛾子。
桃花撅着嘴,“你當我傻呀?這點輕重我還是能分清的,我就是怪心疼公子的,他長這麼大也沒受過這種罪,以往在山上,公子是春看嬌花夏乘涼,要往哪去坐輪椅上我推着,連路都不要他走一步。現在可好,身世大白了反倒過得不如以前了,聖上的心真狠,哪有大和尚待公子好?回頭我就跟公子說,還不如回去呢。”
“噓,你小聲點!被別人聽到了。”桃夭拉住有些激動的桃花,“咱們還是走吧,回頭真壞了公子的事就不好了。”
桃花不情願的被桃夭拉走了,她倆誰都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角落裡就坐着一位熟人,吳行雲正好把兩個丫頭的話聽個正着,他勾了勾嘴角,想:九王爺原來是這樣的九王爺呀!居然有勇氣跟聖上對抗,他都忍不住要欣賞了。別的不說,就這木魚就敲得十分好聽。
寧非心裡煩躁地要命,他真想踹開錦鄉侯府的大門把錦鄉侯給揪出來,問一問他閨女是不是嫁不出去了?經過阿九的努力,太后那裡閨秀的畫像就剩下三張了,錦鄉侯府的小姐是其中一位。
可寧非又投鼠忌器,他不是怕壞了錦鄉侯府小姐的名聲,他是怕錦鄉侯府小姐壞了名聲後破罐子破摔硬賴上阿九。
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寧非心裡的邪火發不出來,都快憋屈死了。忽然他眼珠子一轉,想了個好主意,擡手招來小廝,對着他吩咐了幾句。
小廝點着頭走了,兩刻鐘後小廝回來了,身後是一輛裝滿木柴車。“大公子,您要的柴禾送來來,”
寧非點點頭,把手中的傘和扇子都交給小廝,自己接過鋒利的斧子,高高揚起,那斧頭在陽光下閃着森森寒光。
衆人都蒙了,這是要做什麼?只見寧非高舉着鋒利的斧頭,咔嚓一下,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木頭樁子應聲從中間裂成兩半,再咔嚓一下,木頭樁子變成了大小一樣的四半。
閃着寒光的斧頭可鋒利了,寧非的腳邊不一會兒就劈了一小堆柴禾了,寧非喊小廝把柴禾裝車碼好,“送回府裡廚房,別浪費了。”
阿九和寧非,一個敲木魚,一個劈柴,一邊是寶相莊嚴的禪意,一邊是騰騰的殺氣,那畫面看上起詭異極了,可木魚聲和咔嚓聲居然十分的和諧。
衆人面面相覷,鎮北將軍跑錦鄉侯府門口劈柴是幾個意思?威脅?衆人覺得十有八九是,瞧他那個狠勁,好似把木頭樁子當錦鄉侯一樣劈了,好似下一刻他就拎着斧頭殺進去了。此時他們猛地想到鎮北將軍是上過戰場殺過匈奴的,都不由打了個寒戰。
錦鄉侯府裡,錦鄉侯嫡出付大小姐哭得是腰都直不起來,“女兒還有什麼名聲?娘,女兒沒臉活了,您就讓成全女兒,讓女兒死了吧。”
錦鄉侯夫人心都要碎了,“傻孩子,你說什麼傻話呢,有爹孃在呢。”看向邊上煩躁走來走去的錦鄉侯,哀求着,“侯爺,妾身求您了,您就去慈恩宮把閨女的畫像要回來吧,咱不參選了。”
“這,這——”錦鄉侯臉上閃過遲疑和掙扎,聖上都跟他透口風了,肯定會讓九王爺就範的,超品級的王妃呀,難道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他不甘心!
付大小姐見狀心都涼了,他爹什麼都好,平時也算疼她,唯獨一樣,就是熱衷權勢,一想想着讓錦鄉侯府更上一層樓。
“娘,女兒真的活不了了。”作勢就要往牆上撞。
錦鄉侯夫人忙抱住女兒,扭頭對錦鄉侯喊,“侯爺還猶豫什麼?難道真要女兒死在你面前嗎?外頭徐家那個流落在外頭的嫡長子可都換了兩把斧頭了。”劈卷印的斧頭就扔在旁邊,瞧着可嚇人了。
到底是多年夫妻,錦鄉侯的心思他夫人如何能不知?要是九王爺樂意成親,她巴不得女兒去爭這個位子呢。可現在太后聖上剃頭擔子一邊熱,人家正主不樂意。要是隻有九王爺在府門外敲木魚還能忍受,九王爺是斯文人,雖然府裡被人指指點點笑話,但沒有生命危險呀,侯爺堅持,她也就豁出麪皮陪着了,說不準能撞了大運呢?她倒不操心錦鄉侯府怎樣,她只盼着女兒能過得好。
徐家的那個嫡長子可就不一樣了,他不滿弱冠就是正二品的鎮北將軍,還是靠着自己拼殺出來的,沒沾過家裡一點光。聽說死在他手裡的匈奴人不計其數,他跟九王爺又相交莫逆,要是把他惹火了,他真能提着斧頭殺進來呀!
別說他不敢,他在外頭劈柴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侯爺您快點做決定吧,徐家大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燈!這纔回京多久,就把豪門子弟揍了個遍,聖上不僅沒申斥,還誇他揍得好!回頭他真把咱錦鄉侯府門砸了怎麼辦?您能跟太后娘娘孃家的侄孫,皇后孃家的侄子比嗎?”錦鄉侯夫人是又急又怕,“侯爺,您還不做決定是要逼死妾身娘倆嗎?妾身死了您是不是就能把你那心肝肉扶上來了?”
“你,你胡說什麼?”錦鄉侯驚怒,什麼心肝肉的?他不就多寵了白姨娘幾日嗎?這婦人也是個不賢惠的。“行行行,我進宮,我這就進宮還不行嗎?”要是錦鄉候府的大門真的被砸了,這可是一輩子乃至幾輩子的污點和笑話,權衡了再權衡,錦鄉候咬牙忍痛舍了眼看到手的富貴,一跺腳從後門出府了。
錦鄉候一走,錦鄉候夫人和女兒就停止了哭泣,她摸着女兒瘦了一圈的小臉,愛憐地道:“我兒受委屈了,放心,京中跟你一般情況的多的是,誰也說不着誰,等過一陣子風聲消退了,娘一定給你擇一門好親事,你爲府裡犧牲那麼大,嫁妝上頭肯定會多補償你。就是可惜——”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女兒的臉色,見毫無異樣,這才放了心。心底卻把錦鄉候罵了個狗血噴頭。
之前她已經幫女兒相看婚事了,也看得差不多了,她孃家嫂子從中牽線幫着介紹的。男方家裡是地方上三品大員,家中有兩個嫡子,給女兒說的是長子,年方十七,已經取得秀才功名,正苦讀準備下一科下場,後生人品相貌都好。雖說要嫁出京城,但的確是個好夫婿的人選。
錦鄉候夫人十分滿意,兩家也有了默契,就等着換庚帖下聘了。誰知侯爺這頭起了幺蛾子,沒跟她商量就把女兒的畫像送進慈恩宮了,她知道的時候都已經來不及了。之前的婚事自然黃了,孃家嫂子還一個勁地埋怨她,她能說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她只能把苦楚和委屈自個嚥下,還得陪着笑臉給嫂子賠不是。
付大小姐的心情卻遠不如她表面上那麼平靜,她的心裡黯然極了。娘打算的很好,可她的名聲都毀成這樣了,還能說到什麼好親事?雖說京中不少人家都往慈恩宮遞了家中女兒的畫像,可後來人家都把畫像拿回去了,誰像他爹這樣被權勢迷了眼硬是到現在都不願把她的畫像拿回來?
錦鄉候從後門一出府,寧非安排的小廝就看到了,他沒有忙着回來稟告,而是一路跟着他身後,看到他進了宮門,這纔回來給主子稟告。
寧非聽後眼中滑過笑意,把手中的斧頭往地上一扔,“他奶奶,累死老子了,歇歇。”歡喜地把消息低聲告訴阿九。
阿九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心道:皇兄又要發脾氣了。
可不是嗎?昭明帝的怒火都能把殿宇給燒了,他深呼吸了又深呼吸,按捺了又按捺,才忍住沒把前來請罪的錦鄉候拖出去砍了。
這一個個的,平日逼迫朕的時候骨頭不硬着了嗎?又是跪求又是死諫的,滿朝都是錚錚傲骨啊!現在怎麼都變成軟骨頭了?小九不就敲了幾天木魚嗎?也沒怎麼他們吧?
“滾吧!”昭明帝氣得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了,錦鄉候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昭明帝黑着臉,煩躁地無以復加。不行,不能再讓小九敲下去了,再敲下去滿京城也找不出敢嫁給小九的姑娘家了。
本來對給小九用迷情香的事他還有兩分猶豫來着,想要再等一等。現在看來是不能等下去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即便小九事後記恨他,但以後他就會明白他的苦心,知道他都是爲他好了。
這般想着,昭明帝勾勾手指招來福喜,附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福喜公公點頭,小聲道:“聖上放心,奴才指定替您把事兒辦好。”
昭明帝揮手把福喜打發走了,他獨自站在御書房裡,眼底晦澀,心情有些不寧。
福喜公公很快來到錦鄉候府門口,阿九正收拾東西準備轉移陣地,人家錦鄉候都把閨女的畫像拿回來了,他再在人家門口敲木魚就不大合適了。
福喜公公笑呵呵地給阿九請安,然後傳了聖上的口諭,“九王爺,聖上請你進宮呢。”
阿九揚了揚眉,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皇兄這是坐不住了嗎?坐不住好呀!坐不住了纔會出昏招,這樣他才能絕地反擊。比耐心,阿九自詡沒有人能比得過他!人生漫長,他現在連僅有的一點目標都沒了,跟皇兄過過招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外人都以爲他該多生氣多憤怒,其實他一點都不,相反,他很享受與皇兄對着幹的過程,總比他呆在府裡給桃花大眼瞪小眼有趣吧?
“皇兄!”小九到了文德殿的時候,昭明帝正背對着他站着。
昭明帝哼了一聲轉過身,不滿地道:“還知道我是你皇兄?我還以爲我是你仇人呢!”
“皇兄說笑了。”阿九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昭明帝盯着阿九手上的木魚看了半晌,無比嫌棄地道:“把那玩意拿遠點。”他現在一看到那東西就頭疼。
阿九倒是十分聽話,隨手就把木魚遞給了福喜,遞到一般又縮回手,看向昭明帝,“皇兄肝火有些盛,要不要臣弟再給您敲一段靜心咒?”
“不用!”這兩個字幾乎是從昭明帝的牙縫中擠出來的。
“哦,那算了。”阿九無所謂地聳了下肩,他的靜心咒敲得是最好的,別人想聽還聽不到呢,不領情就算了。“福喜公公,你可要拿好了,這可是本王以後吃飯的傢伙。要是磕碰了一點,本王就把你的頭顱砍了替代。”
福喜公公頓時覺得手上的木魚有千斤重,他哭喪着臉,“九王爺放心,奴才一定給你拿好了。”他心裡可苦了,聖上跟九王爺鬥氣,管他這個太監什麼事啊!
昭明帝的臉又是一黑,他正要給福喜使眼色讓他把木魚給毀了呢。“行了,行了,不就一個破木魚?還是什麼寶貝?既然來了,就陪皇兄用頓膳吧。”
阿九沒動。
昭明帝眼睛一瞪,“怎麼?不願意?真記恨上皇兄了?”見阿九隻拿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昭明帝有些心虛,他咳嗽了一聲掩飾,打起了溫情牌,“這日日都是煩心事,皇兄都五天沒睡好了,三天沒正經用一頓膳了。”
阿九這才點頭,“好吧!”
昭明帝大喜,立刻吩咐太監們進膳。
“這是新進的花雕酒,小九你嚐嚐。”昭明帝擺手讓伺候的太監下去,自己親自動手倒了一杯酒端給阿九。
阿九揚了揚眉接過抿了一口,細細品嚐着,“不錯,醇香。”
昭明帝高興,“哈哈,小九有眼光!咱兄弟倆還沒像今兒這般正兒八經坐下來喝一杯呢,來來來,這些年苦了你了,皇兄敬你一杯。”他殷勤地勸着酒。
“多謝黃兄。”阿九沒有拒絕,“臣弟也敬皇兄一杯。”
昭明帝欣喜,一樣脖子一杯酒就全下了肚。他的興致就更高了,拉着阿九左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起來。
阿九是來者不拒。
很快酒量極好的昭明帝就喝得有些暈乎了,好在他還記着又是要辦,他瞧了瞧阿九,見他臉上緋紅,一臉酒氣地安靜坐在那裡,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小九啊,你是不是醉了?”昭明帝問。
阿九呵呵笑着,“是呀皇兄,臣弟頭暈。”
“頭暈?頭暈好呀!來人,去御膳房給九王爺端醒酒湯。”昭明帝站起來,身形微晃,“走,小九,皇兄帶你去歇一會。”
阿九任由着昭明帝拉着他往寢殿走,“小九啊,你住這間,皇兄去隔壁。”昭明帝把阿九推了進去。
阿九一進去,立刻就聞到一股熟悉的似有若無的香味,擡頭看,香爐裡燃着的香正嫋嫋升起。阿九心中可失望了,他還以爲皇兄憋什麼大招呢,原來是迷情香,虧他還抱以多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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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會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