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院的後堂, 蘇之靜靜地站在一間屋子前,默默地等着屋裡的兩個人。
趙軒昨日裡說服蘇北後,本想着連夜趕往戲院, 一併讓柳青也同意了這場婚事。好在蘇之還算冷靜, 勸住了火急火燎的趙軒。
結果一早, 趙軒連半刻也等不得, 直接來了戲院, 這會兒柳青正和他在屋內說着話。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一身玄色衣裳的趙軒走了出來。
趙軒眉眼帶笑地走向蘇之, 待到近前,說道:“柳先生同意了。這幾日我就去準備聘禮, 過幾日我去蘇家提親。一定讓鄴城的人好好看看, 我的之之嫁得如何好。”
蘇之抿脣而笑, 眼裡染着點點笑意。
林笙的事情雖早已結束,但是還是有些風言風語, 連帶着蘇之的名譽也受了一些影響。
蘇之本就不在乎,但是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是放在了心上。
“阿軒,我不在乎這些,聘禮你也不用太過勉強,盡力就好。”蘇之輕輕地說道。
這幾日聽着坊間的傳言, 說是趙家的生意出了點問題, 蘇之本想直接相問, 但到底是不願讓趙軒難堪。
這會兒趙軒自然聽出了言外之意, 一時笑得愉悅, 捏了捏蘇之的臉蛋,說道:“之之, 別擔心,生意場上的事,起起伏伏是常有的事。不過,你要相信你的相公,這鄴城除了你蘇大哥可以壓我一頭,別的,想都別想。”
蘇之被“相公”二字說的臉頰一紅,將自己的臉蛋從趙軒的魔爪下拯救出來,兩手握着趙軒的大掌,笑意綿綿,“阿軒,我說的是真的。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願意同你在一處也不是爲了那些身外之物。所以,阿軒,你不需太過在意那些,只要我們在一起,那些虛名並不重要。”
“我知道,”趙軒將面前的小姑娘摟進自己的懷中,語調有些低沉,“之之,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可是我還是想要給你。之之,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之之,我很幸運,你知道嗎?在受了那般的傷害之後,你還願意接受我,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
“之兒,你進來,義父有些話相對你說。”柳青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
蘇之臉紅着從趙軒懷中出來,對着柳青輕輕點頭,又轉向趙軒說道:“阿軒,你先回去吧。我和義父應該還要再談一會兒。你先去處理生意的事情,午後,我讓人送些茶點過去。”
趙軒樂得開心,看着蘇之柔柔順順的模樣,一時心癢,又顧忌着柳青在場,只能在蘇之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蘇之感覺到額頭上柔軟的觸感,一時臉頰變得通紅。
趙軒依然笑得無賴,“這次可不能再讓我的糕點被伯父搶走了。”
“柳先生,那晚輩就先離開了。”趙軒見蘇之有些羞赧的神色,覺知不能太過,就向着柳青請辭了。
屋內,柳青看着坐在對面的蘇之。蘇之的臉依然紅着,但是神色間都透着一股愉悅。
柳青心下鬆了一口氣,說道:“之兒,義父從小看着你長大。見你爲施遠心動,爲他心傷。如今你能全然放下他,接受趙軒,義父很開心。”
蘇之握着茶杯的手一頓,施遠,這個名字,她好久沒有聽過了。
“義父,我也曾以爲我喜歡他。可是直到那日,我看着他站在岸邊,目光冰冷地看着母親,長劍直指母親的喉嚨,我便知道,我對他沒有任何感情了,除了恨。”蘇之的聲音淡淡的,彷彿那場大火已經徹底從她的記憶中淡去。
然而,蘇之沉默了良久,卻突然低啞着聲音問道:“義父,您會不會覺得之兒太絕情。明明父母之仇尚在,我卻只顧着自己,說什麼不想讓霽兒恢復記憶,說到底不過是我的軟弱罷了。
義父,我怕,我怕揭開真相的那一刻,我原本以爲的無辜成了邪惡,而我愛着的人,卻成了這世上十惡不赦的人。”
蘇之說到最後,垂首哽咽。
柳青輕嘆一口氣,看着面前雙肩微顫的蘇之,說道:“之兒,上一輩的恩怨本就不該由你們這些小輩來承擔。你父親一直不肯讓你知道當年的事,就是不想讓你們承擔不該承擔的事。如今順南若是活着,盼着的也莫過於是你嫁給自己的良人。”
“義父,之兒明白。懦弱也罷,恐懼也罷,之兒既然已經決定放下某些事情,那就不願再回頭。只盼,將來霽兒不會怨怪於我。”蘇之平復了心情,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道。
“霽兒很懂事,他會明白的。”
柳青原本還想說什麼,但倒茶的手一頓,卻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之兒,我去房裡拿樣東西出來,你等等。”柳青一邊說道,一邊起身,向着裡屋走去。
不一會兒,柳青就拿着一些畫紙回來了,“之兒,這是我繪的嫁衣樣式,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柳青將手上的畫紙全部平鋪在桌面上,每一張紙上,都繪着一件嫁衣,顏色紅豔,樣式各異。
其中有幾張紙都已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義父,這張……”蘇之拿起一張紙,這張紙的黃舊程度最深,但是紙上的嫁衣卻是最精美的。
層層疊疊的羅衣上繡着精美的圖案,裙襬處繡着白鶴,袖口處點綴這龍鳳呈祥的圖案。
畫紙上的每一筆都很精細,可見作畫之人的用心。
柳青見那幅畫紙被蘇之拿起,一時間有些晃神。
“義父?”蘇之輕聲喚道。
柳青的神智被喚回,見蘇之有些擔心的模樣,笑了笑,說道:“之兒喜歡這幅?”
蘇之點點頭,卻有些猶疑地說道:“義父,這張畫紙是不是對義父有些特別的意義。若是,之兒可以換一幅。”
柳青搖搖頭,神色間卻有些茫然,“之兒若喜歡,那就這幅吧。只是這張太舊了,義父重新繪一幅,改明兒將畫紙送給之兒。”
蘇之本想說什麼,但是見柳青一副神色疲憊的模樣,也就放棄了。
義父,心裡有個人,她一直知曉。父親說,那個人是義父一輩子的遺憾。
如今看來這幅畫紙怕與那位女子有着莫大的關係。
蘇之這邊惱着自己選了不該選的,那邊柳青卻已整理好心緒,又說道:“之兒,你既已經決定和趙軒在一起。那往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切不可一人擔着。你需得記着,你倆已是同心,愉悅也罷,苦難也罷,只要兩人一起承擔,那便沒有什麼可懼怕的。怕就怕在,你不願說,他不願聽,之兒,你懂義父的意思。”
蘇之默默地點頭,心下卻有些感動。
原本她以爲只有趙軒一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如今看來,義父也看得真真切切的,只是,他不願讓自己爲難。
“當然,若是趙軒膽敢欺負你,義父第一個饒不過他。只要義父在這鄴城一天,便是之兒的後盾。”
蘇之雙目微微溼潤,抿脣而笑,“義父,之兒明白。”
無論是您還是蘇伯父,都是把之兒放在心上疼着。之兒又怎麼敢輕易放棄這一切。
――
蘇家的後院中,葉霖正雙目放光地看着手上的畫紙,滿目的驚訝。
“小之,這件嫁衣真的太精美了。單單繪在紙上,便已如此驚豔,若是當真製作出來,可就是鄴城絕無僅有的一件嫁衣了。”葉霖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撫着紙上的圖案,好似生怕弄壞了這樣紙似的。
“從小,我的衣裳都是義父繪完讓繡娘做的。島上的人都曾驚歎過義父的設計,只是嫁衣,我也是頭一次見。”蘇之在一旁解釋道。
葉霖明顯對這張畫紙很感興趣,將畫紙小心翼翼地放進木盒中,笑着對蘇之說道:“小之,這樣的嫁衣,鄴城唯有云娘能做的出來。雖說雲娘曾經說過,此生不做嫁衣。但是,我總覺得這件嫁衣能夠勸動雲娘,你和我一起去,我們看能不能勸服雲娘,好不好?”
蘇之笑着點頭,“這本就是我的事,若是能夠勸動雲娘自然是好的,畢竟你也知道,我的繡功……”
“那好,我們現在就去,我已經等不及看見這件嫁衣從雲孃的手裡出來了。到時候,一定會讓鄴城的人驚歎不已的。”
葉霖一邊說道,一邊就帶着蘇之往雲繡紡走去。
今日也算巧,往常雲娘是不一定待在雲繡紡的。今日蘇之和葉霖剛到雲繡紡,就見一身鴨卵色襦裙的雲娘走了進來。
“呦,蘇夫人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雲娘要是沒記錯,前幾日才讓人將夏衣送到蘇府,難道是蘇小姐又想要別的樣式了?”雲娘一邊笑着說道,一邊走到葉霖身邊。
“霖兒整日裡都想着新衣裳,這新做的她還沒穿完呢。今日我來,其實是有其他的事,雲娘,我這有一張圖,想讓你做一件衣裳出來。”
葉霖說着,打開木盒,拿出那張畫紙,就準備遞到雲娘面前。
雲娘瞥了一眼,看得不真切,卻也意識到是嫁衣,眉頭一蹙,直接拒絕道:“蘇夫人,您是知道的,雲娘不做嫁衣的。”
葉霖卻不願就這般結束,拉着雲娘說道:“雲娘,我知道你的規矩。不過你就看一眼,若是看完還是這般說,我絕不提第二次。”
葉霖態度已這般明確,雲娘自然不好再拒絕,只得接過畫紙,端詳起來。
然而,雲娘不過看了一眼畫紙,整個人瞬間就愣住了,拿着畫紙的手微微顫抖。
良久,她顫着聲音問道:“蘇夫人,請問這張畫紙從何而來?”